就在赵一荻准备赴京读书的前夕,忽一日,大姐绮雪竟悄悄来租界小洋房为四妹送行了。这时的赵宅已对赵一荻的行踪稍有放松,家人都知道她即将去北京上学了。
“四妹,他已经回天津了。”房间里没人的时候,赵绮雪悄悄将一个欣喜的消息告诉给四妹:“他很想见见你。”
赵一荻听了,心里突突地跳。她知道绮雪定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从北戴河返回天津的张学良。当然,她也从绮雪嘴里了解到张学良的近况。一荻何尝不想马上见他,可她想起父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又难免生出许多怯意。想起自己与张学良的交往最终将是无花之果时,一荻的心中不由充满了难言的悲酸。
“大姐,我当然想去见他,可是,他能给我个完满的答复吗?”赵一荻心绪纷乱而复杂,因为她毕竟对张学良缺少了解。在这时候。老父赵庆华的话,在她的思想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想,他至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赵绮雪理解四妹的心。也同情她目前的处境,她知道四妹是个敢爱也敢恨的人,她对未来的担心与忧虑,赵绮雪也难以解决。但是她仍然说
:“四妹,至于你的将来如何,我也难以预见。不过,你在去北京前见张汉卿一面,也未尝不可。”
月下定情,雨中盟誓
那是个有月亮的秋夜。
海河在淡淡夜色下汩汩的流淌着。远方是万家灯火,一幢幢小楼宛若环绕在海河边上的黑色屏障。赵一荻来到这座幽静的小花园时,夜幕刚刚拉开。她和张学良幽会的地点是张学良自己预先选定的,名叫雅园。是他一位朋友的私人花园。
此地乃是天津闹中取静之地,任何人都休想进园打扰。那天傍晚,赵一荻所以在严厉老父的眼皮底下得以外出,理由是绮雪大姐和姐夫冯武樾共同议定的。就是在赵一荻即将去北京读书之前,她在“中西女中”的几位女友,要在天津一家有名的餐馆欢聚。所以家人都没有介意。傍晚时分,赵一荻准时去“奎星楼”饭庄和学友们草草进餐,然后她按计划提前退席,又坐上冯武樾的轿车,径直驶往海河边上那座幽静的“雅园”。
“绮霞,既然你老父坚持要你去燕京读书,我看,不如就尊命前往的好。”当暮色已经全然笼罩那座偌大的雅园时,张学良偕赵一荻沿一泓湖水走过小桥,来到园中一座假山之上。这里秋色浓重,条条疏枝在飒飒的夜风里摇动。张学良静静听完了一荻的倾诉,他对发生在赵家的事情了然于胸,他的冷静让赵一荻吃惊。
赵一荻今晚穿一件雪白的宽袖短衫,下着黑色百褶裙。乌云般的齐颈短发,映衬着她那白皙的脸蛋。她在梅花丛里显得亭亭玉立,妩媚可人。她以为张学良定会固执地坚持从前的意见,鼓励她挣脱家庭的羁绊,早日和他同去东北。如若那样,赵一荻此时定会难以适从。没想到他会如此通情达理,赵一荻意外地望着他,忽然说:“那么,我们今后怎么办?莫非从此天各一方了吗?”
“不,绮霞,我张汉卿说话从来都言必信,行必果。”张学良掷地有声地说:“去年在北戴河,我曾对你许诺,有一天,希望你到东北大学去读书。那里有许多杰出的教授。可是,如今既然家父坚持让你去读燕京大学,如我在这时坚持让你去沈阳,势必会引来家庭纠纷。我想等过一段时间,你还可以从燕京转学嘛!”
赵一荻和他来到枫亭下。这里可以望见灯影下那片枣林,几丛疏枝在晚风里摇曳。她理解他的心,可却仍然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茫然,便说:“看来你仍希望我有一天去东北,可是,汉卿将军,你想过没有,即便我能够实现去东北读书的意愿,那毕竟不是我人生的最后归宿。因为,你是个有家室的人啊!……”
张学良伫立在枫亭下良久无言。他听出了一荻的弦外之音,也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的友情,现已发展到须臾不可分离的地步。想到这里,他动情地说:“有家室又怎么样?莫非真正的爱情可以被家室隔断吗?”
赵一荻愁肠百结,她的双眉在惨淡灯影下蹙成了疙瘩。她又想起了父亲赵庆华说的话。她也知道赵家在天津的地位,在赵家森严的家法面前,像她和张汉卿目前的这种关系,显然难以得到顺利发展的。她说:“不错,依你现在的社会地位,娶个三妻四妾也决不会遭到非议。可你想过我的处境吗?我是出身于一个有礼教的大家族里。我们赵家的家法不允许我自主选择婚姻。特别是我父亲那顽固的传统理念,是决不会同意我和你走在一起的。他对我说过:‘我们赵家的姑娘决不可能给别人作小。’也就是说,有一天你即便可以将我收房,可我父亲是坚决不依的。况且你现在不仅有妻子,听说还有个外室,是吗?”
张学良一震。他万没想到今晚和赵一荻接触会这么深的话题,他也看出面前的少女,在过去的一个月,显然遭受了来自家庭的重重压力。她那清纯的花容月貌,也得憔悴起来。他感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极难逾越。他忽然紧紧抓住了她冰冷的小手,说:“绮霞,确如你所说,我确有一位夫人,名叫于凤至。她是辽北古镇郑家屯一个大粮户的女儿,原本是我父亲一人作主订下了这门婚姻。我当初所以同意这门亲事,完全是因为当年我父亲在古镇剿匪时与凤至的父亲有旧交,并不是出于什么爱情。你说的那个外室,也不该对你隐瞒。那是当年我和于凤至成婚的时候,我本人对这桩婚事并不如意,所以父亲有话在先,他对我说:‘于家的亲事是非成不可的,至于你婚后感到不如意,再娶偏房我也不拦你。’所以,就又有了个谷瑞玉!”
赵一荻在秋夜里静静地倾听他诉说。她望着远方已被漆黑夜色笼罩的海河上,一幢幢楼宇里的璀璨灯光已将河面映红了,水面上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光斑。她知道今晚的谈话真让张学良动心了,现在,他是在向她倾吐衷肠。她忽然问道:“谷瑞玉是哪里人?”
“她是河北人。我是在黑龙江剿匪的时候意外与她结识的,这个人很能吃苦,多年来她给予我的帮助不少,她随着我南征北战,吃尽了辛苦。有人说她是我的随军夫人,那是当之无愧的。”
“于凤至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夫人,她对谷瑞玉难道真肯接纳吗?”
“她当然不接纳。可是,这么多年来,谷瑞玉一直都随侍在我的身旁,她和于凤至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如果是战争时期,这种关系倒也好处。因为谷瑞玉可以随你到任何地方去,包括你在河南打仗的时候,听说她也相随在你的身旁;可是,一旦她回沈阳时,又该怎么生活呢?”
“这也不成问题,我早就在沈阳经三路特别为她买了一所宅子,只要她谷瑞玉一回到沈阳,就可以住在自己的别墅里。”
赵一荻听到这里,在灯影下她眉宇紧锁地叹息一声:“汉卿将军,看起来即便是真正的英雄,也难免要为家事所困。依你的家庭而言,我们继续相处在一起,究竟会有什么好处呢?”
张学良这才明白她询问自己家庭情况的原因,他顿时郑重起来,发誓般地将胸口一拍,说:“绮霞,请你放心,我张汉卿是个敢做敢为的汉子。既然我心里已经深深刻下了你的烙印,那么,我就会为你付出代价。当然,如果你心里也真正爱着我,那么,恕我直言,你也同样要为自己的爱情,付出相当的代价。否则,我们现在就只能分手。永远的分手吧!”
赵一荻的心灵受到了震憾。当初老父亲赵庆华对她明示家法的时候,她就暗暗在心里下定了与张学良终生为伴的信念。特别是由于家庭的阻碍,让她在整整一个炎热的盛夏里得不到和张学良见面的机会时,少女在内心里更加感受到,她这一生早已无法与张学良分离。作为不肯轻易向异性示爱的纯正女性,赵一荻一旦情窦初开,就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现在,当她站在雅园的枫亭里,倾听张学良那么真诚的表明后,那颗曾经发生过动摇的心忽然变得坚定起来。她忽然仰起脸来,凝视着他的眼睛,动情地说:“不,决不!我决不和你分开!汉卿,不管今生今世我和你走一起,面临何等挫折和困苦,我都认了!因为不知为什么,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才会感到愉快!也许我们早在上辈子就有这种缘份吧?”
“绮霞!”张学良冲动地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眼里的泪珠忽然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滚落下来,打湿了赵一荻瑟瑟发抖的面颊。秋蝉在枫亭外的草丛里低鸣,远方天空,正有一颗慧星从天穹上滑落。静悄悄的雅园里所有的生物都已睡去,只能听到她与他喁喁的细语。
1927年秋天,赵一荻在北京燕京大学读英文糸。
她在这里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收到张学良的来信。有时他在东北沈阳,有时他在天津,有时他会在河北的滦州前线,无论他在何地,都会将他的深情与怀念,统统诉诸在雪白纸笺上。一封又一封信从前线寄出的信飞到了燕京大学。赵一荻也不时给他复信。她在信里向他倾吐着无尽的离愁别绪。她希望有一天和他在北京见面。可是那一段时间,由于军务紧急,张学良几乎没有到北京的机会。
好不容易盼到1928年夏天,张学良终于从前线回到了北京。
可是,在这时候赵一荻却又恰逢暑假,她必须按时赶回天津去。因为她如果继续逗留在北京,很可能引起老父的怀疑和姆妈的悬念。6月4日,一个万没想到的剧变突然发生了!
前一天深夜,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迫于日本方面的政治压力,已经同意放弃中华民国陆海空大元帅的桂冠,率领少数随行侍卫与官员,乘一辆专列从北京前往关外的老家--沈阳。张作霖离开以后,张学良奉父命留守北京中南海的万字廊。6月5日清晨时分,张学良正在中南海万字廊主持一次东北军高级将领的军事会议,突然接到一个从沈阳大帅府打来的紧急电话。打电话的是张作霖五夫人寿懿。她在电话里以哭泣之声向张学良报告噩耗:“大帅在皇姑屯车站遭到日本关东军的暗害,他们用几十吨炸药炸毁了大帅的专车呀!”
张学良仿佛当头挨了重重一棒,他顿时面色苍白,急问:“大帅他怎么样?”
“……”电话里却传来寿夫人的哭声。
张学良忽然感到他身后有座大山轰然一声坍蹋了!张学良五内俱焚,热血上涌。他真想大哭一场,可他的理智很快控制住了痛苦的冲动。他知道在这时候如果自己一旦失态,必然会影响东北军将士的军心。于是,他很快让悲苦的心境平和下来,尽快解散了军事会议。然后他屏退从人,暗自安排一辆军车,决定在当天深夜时分,秘密返回沈阳奔丧。
是夜,凄风苦雨。一列从北京前门车站驶出的专列,在大雨滂沱中沿着京奉铁路飞也似向东北驰去。忧心如焚的张学良和几位随行侍卫,都在车厢里荷枪监视着车外漆黑的雨空。张学良心里充满着对未来的迷惘。因为他不知道张作霖丧生以后东北的残局究竟应该如何收拾?也不知道父亲在距沈阳只有几公里的皇姑屯车站上,究竟为什么人暗中加害?想到父亲临死前困扰东北军的内政和外交,张学良一时感到前途茫茫,心里悲楚。就在他思绪纷纭,愁肠百结的时候,专车忽然煞在天津北站的月台上了。这时,车外大雨倾盆而降,远方天际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军团长,车下有人求见!”忽然,张学良见侍卫从车厢外走进,他回身一看,原来是侍卫长谭海,他向车下一指说。
“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见我呢?”这个念头在张学良脑际一闪,很快就一摇手说:“不见!”谭海却面有难色地说:“她是……赵四小姐!已经在车站上等你多时了!”
“是她?”张学良暗淡的眼睛豁然一亮,听说求见者原是久违的赵一荻,他忽然记起刚从北京上车前,曾与在天津度暑假的赵一荻通了次电话。在短促的通话中,他只向她说了自己可能返回东北,却没有说明自己究竟乘坐哪一列火车经过天津。现在正是夜半更深,天又下着多日来少见的大雨,张学良万没想到赵一荻会在这种时候到车站上等候他的专车。想到赵一荻夤夜冒雨而来,张学良马上向谭海吩咐说:“快,谭海,马上请她上车。”
“她说她不能上车。”
张学良略一沉吟,接过谭海递上的一件雨衣,然后就在几位侍卫的陪同下匆忙向车下走去。车外大雨正猛,一道道刺目的闪电,映照着积满雨水的宽大月台。张学良走出车来,发现在远远的月台上,果然伫立一位打着花布雨伞的少女。赵一荻冲动地迎了上来,高高地举起了雨伞,遮住了张学良。张学良走近她时,才发现她眼睛里汪着晶莹的泪花。
他为她拭泪说:“绮霞,你怎么在半夜里出来了?看来,沈阳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赵一荻悲怆地点头:“天津的报纸上已经刊载了皇姑屯事件的消息。现在东北的形势非常危险,不知道你此次回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风险?所以,我才和姐姐姐夫连夜到车站上来劝阻你!”
“劝阻我?莫非我父亲已经作古了,作儿子的还能在外远避吗?”张学良疑惑地望着雨中的一荻,感到她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够顺利回到沈阳吗?”
“为什么不能?沈阳是我的老家,谁敢阻挡我张汉卿回去奔丧?”
“报纸上不是说,你家大帅在离开北京回东北的时候,也是这样对日本人说的吗?可是,他老人家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呢?”
“怎么?你是说日本人想在京奉路上再制造一个皇姑屯事件?”
赵一荻在雨中抻出手,掩住了他的嘴,悄悄说道:“现在时局动荡,随时都有可怕的事件发生。汉卿,我不同意你凭着浑身勇气,就不管不顾地返回东北。从朱公馆里得到的消息说,日本关东军已经得知你将要返回东北的消息。他们在军粮城一带已经埋伏下了重兵。日本人也很可能再搞一次恐怖行动,所以,我才决定半夜到车站,一定要劝你返回北京。”
张学良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但他如今已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怒不可遏地说:“日本关东军如果敢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就和他们拼了!”赵一荻苦苦劝道:“冷静,汉卿,一个军人在非常时期最最要紧的,是不能失去冷静!如果遇上紧张形势就冲动,就不计后果,你将来又怎么能指挥千军万马?俗语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汉卿,你可知祸不单行的道理吗?你此一去东北,必定凶多吉少。依我之见,如果你不肯再回北京,至少也不能马上就回沈阳。因为我担心在京奉铁路上,会有日本人的埋伏。如若你们张家再遭打击,那东北军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大雨如注。雷声就在他们头上轰响。整个车站都响起了一阵哗哗的雨声。张学良的头脑终于被雷声震醒了。他虽然在心里接受了赵一荻的建议,可他在行动上仍然不想马上收住已在弦上的利箭。他忽然将双手攥成了拳头,恨恨地骂道:“可是,我张汉卿也不是泥涅的软蛋,难道他们日本关东军敢奈何于我吗?”
赵一荻声泪俱下地说:“日本关东军凶险狡猾,先父大帅的前车之鉴,难道不是血的教训吗?”
雷声。张学良脸上淌下条条雨渍,他心里盈满着悲愤和痛楚。赵一荻雨夜前来劝阻的行动,深深打动了他的心。一个新的计划很快在他的胸臆间形成,他紧紧将赵一荻拥进自己怀里,动情地说:“绮霞,放心吧,我相信你的话,我现在既不马上去东北,也不能再回北京。我要马上到滦州去,那里还有我们三军团的军队呢!”
赵一荻见她的意见得到了张的采纳,脸上现出欣然的微笑:“对,汉卿,你先在滦州暂避一时,待时局稍有缓解的时候,再返回沈阳奔丧不迟啊。因为那样一来,想对你下毒手的日本人,就无法摸清你的路数了!”
“绮霞,请你马上回去吧,我们也许很快就在东北相见了。”张学良抬腕看看夜光表,发现开车的时间已到。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依依惜别地对在雨伞下淋得浑身湿透的赵一荻说:“你记住,只要东北局面一稳定,我马上就派人到天津接你。到那时,你就可以到沈阳读大学了!”
“我……等着你!”赵一荻哽咽落泪。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张学良披着雨衣的背影,从月台上走向他的专车。直到他的身影全然消失在车门口,她仍站在雨中,不住地向那列缓缓驶离天津的专车招手。不久,火车就消逝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中,不见了。
在滦州附近的横山深处,矗立着一座深山古刹--大觉寺。
自从在天津车站和赵一荻雨中分手后,张学良听信她的忠告,悄悄来到这里。他每日伴着晨钟暮鼓,忍痛熬过了十几个寂寞的日子。那时,沈阳大帅府里秘不发丧,他在大觉寺每天都让谭海等人化装成僧人,到滦州去买北京和天津的报纸。他从报上了解外边的形势。发觉报上再也没有了张作霖的消息,甚至连关东军的报纸上,也看不到乃父在皇姑屯遇害身亡的信息。正是由于他的销声匿迹,所以才使得本来十分紧张的东北局势忽然发生转化。在这种情势下,张学良觉得是他返回沈阳的时候了。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张学良扒乘一辆军人拥挤的闷罐车,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向东北驶去。为了防止半路上可能发生的不测,张化装成一个军队里的伙夫。他在车厢里的尿臊气和乱嘈嘈的士兵叫骂声中,秘密通过日本人严密控制的京奉铁路,终于回到了腥风血雨的沈阳城。
17岁那年,一个难忘的雪夜
赵一荻在北京度日如年。
窗外是纷飞的秋雨,高耸的古槐在风雨中摇曳。古槐枝桠繁茂的树冠,不时发出飒飒的喧响。自夏天她在天津送别张学良北返迄今,她在天津度过了个紧张的暑期,然后就匆匆返回燕京大学校园。赵一荻觉得天津租界的家有些气闷,老父赵庆华由于心情不爽,已有几年不曾率家人去北戴河避暑了。听姆妈刘氏说,由于老父厌恶再去北戴河,已经计划出卖海边那幢小洋房了。赵一荻在天津无事可作,只好提前返回北京。她在燕京大学校园里很想认真读一阵子书,她想将下学期课程都预先阅读一番。可是,她心绪纷乱,因为一直在思念东北的张学良,她一时无心学业。
赵一荻无法知道东北的情况。她始终惦记着北去后杳无音讯的少帅。她知道张学良既然应允不马上返回沈阳,那他一定就隐藏在东北军三军团驻防的河北滦州。7月上旬的某一天上午,她到燕园大门外买当日的报纸,忽然眼前一亮,她在《燕京日报》的头版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张学良!
原来他果然听从了自己的叮嘱,一直隐藏诼兄萆嚼铩V钡?月底才从隐藏多日的深山古刹返回动荡的沈阳。报上的新闻是:《张氏帅府昨举行隆重吊唁仪式张学良主持盛大葬礼中外同哀共悼张大帅不幸猝逝》!
赵一荻发现,这则发自东北沈阳的电讯中称:张学良为防止日本关东军重演皇姑屯血案,以超人的智慧隐藏在滦州横山的一座大庙里。直至6月底的某一天,才化装成伙夫,秘密通过山海关日军设下的封锁线,回到沈阳主持家父的丧典。此前东北军宿将及张氏家人,则对外坚称张大帅只遇车祸,尚未身亡。如此秘不发丧之策,稳定了东三省的局势,云云。赵一荻看到这里,心里积郁的愁云倏忽消散开来。她为张学良的大难不死而高兴,也为他在关键时刻听信自己的忠告而暗自欣慰。
燕大开学以后,赵一荻仍然得不到张学良的音讯。她甚至连封平安书信也收不到了。赵一荻忧心如焚,她全然不了解张作霖死后东北三省的局势如何。张学良会不会因为失去张作霖的祖荫失去手中的兵权?日本关东军既然敢制造一起震憾中外的皇姑屯事件,那么,他们能放过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吗?尽管赵一荻仍不时关注报上的东北消息,可是有关张学良的消息却越来越少。
7月的一天,报上忽然登了这样一条新闻:
《沈阳举行盛大阅兵式张学良子承父业被各界公推为东北三省保安总司令》
赵一荻心里兴奋得怦怦狂跳。她看见在报纸下方,赫然登着张学良左臂糸黑纱,骑马检阅东北军将士的大幅新闻照片。赵一荻眼睛盯着照片上的张学良,一个多月不见,她见他的颜容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在天津车站见到的张学良显得更加清瘦了。历经一场政治风雨的磨难以后,她感到他变得更成熟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每天都盼他的信。赵一荻焦急得很,有时想动笔写信,可她是个有志气的姑娘。在张学良遭遇困厄的时候,她希望成为他的支持者,一旦他转危为安,甚至成为东三省第一行政长官的时候,自尊自重的赵一荻,却无论如何不想主动地追求对方。因为那样会伤了她的自尊心。她认为自己只能在燕园悄悄地等待,她知道张学良绝不是那种一旦功成名就忘情忘义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7月下旬的一天,一封熟悉的书信,又飞到了她在燕园的信箱。她急忙拆阅,里面有厚厚几张写满毛笔字的信笺,看时,正是张学良的亲笔。少帅在信里向她略致问候,然后话峰一转,将他如何离开天津,在滦州躲避了风头,又秘密返回沈阳的情况,向她细说究竟。至于他目前继承父业,执掌东三省军政大权一节,张学良是以无奈的语气加以相告。最后,他希望赵一荻随时可到东北去,他已经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