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建世界一流大学”在我国喊得十分响亮,高等教育的质量却越来越受到质疑,百病缠身、积重难返的大学体制更是招致广泛批评。但当事者自我感觉良好,忙合并,忙占农田扩张校园,忙学校名称升格、变“大”,似乎这就已经在奔“世界一流”了。然而,这般忙乎着的人们如果不对“世界一流大学”的真谛有所认识,忙碌的结果恐怕南辕北辙。丁学良先生的《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版)对一流大学的真谛作了很有说服力的阐释,值得关心中国高等教育的人一读。
丁着自始至终关注着对一个目标的追求,这就是:“在中国土地上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书中着重阐释了“为什么要创建”和“什么是”两大问题。
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不是为了虚荣,而是基于一个重要事实:大学是国家的智力支撑,大学的兴衰与大国的兴衰密切相关。与此相关联,丁学良既提供了世界范围内现代强国崛起的丰富实例,又进行了透彻分析。他指出,国家实力包括软力量和硬力量。大学作为孕育新知识、新观念、新方法、新的组织形式和制度结构的基地,是国家软力量的发源地。而在21世纪,相对于技术应用造成的硬力量,由新知识、新观念、新的制度结构等构成的软力量更为重要。美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这个相信“公民的大脑构成国家最大的财富”的国家,高等教育非常发达,拥有数量最多的世界一流大学。她在世界上无谁能出其右的国际竞争力和影响力就直接得益于这个事实。作者还道出全球化时代一个残酷事实:如果不拥有世界水平的大学,国家的规模再庞大,也“永远只能充当国际分工的小配角”,“当 ‘大脑国家’的‘手脚’”。那些沾沾自喜于我国在世界分工格局中“加工厂”地位的人,如果读到这段评论,不知作何感想。
大学的品质系国之兴衰,乃因她是包括科学、制度、观念、文化等整个社会创新的最重要源泉。但只有世界一流大学能最称职地担当起创新源泉。原因就在于使这些大学之为世界一流大学的那些特质。正是通过对其特质的梳理,丁着把“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的答案呈现给了读者。在我看来,最重要处有四:
一是具有完整体现大学功能历史演变三阶段(即功能由教化扩展至研究再扩展至服务社会),含文理本科生院、研究生院和专业学院的合理结构。我认为,这种结构体现了一流大学同时把知识、观念的传承和创新当作根本任务,在执守与变革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这一特点使其既屹立变革前沿而开风气之先,又在快速变化的现时代充当着保存人类世代珍视的那些理想和价值的诺亚方舟。
二是学术自由与包容。在这一点上,最突出地体现了一流大学抱持的根本办学理念:大学的目标是开发、激活学生创造性思维,所以一流大学尊重分歧,容忍反对,鼓励精神独立和创见。这种大胸襟使她成为人类自由对话基地和可以就各种问题进行开放性研究的创新基地。而这对国家的发展和人类的未来都有极其深远的影响。美国那些一流大学中各种观点多元并存、相互激活的局面既为国家的发展提供了多种选择,又为纠正可能出现的错误保存了有价值的思路,所以“这个国家不会一条路走绝,不顾代价蛮干到底”(丁学良语)。
三是普遍主义精神气质。丁着指出普遍主义精神主要体现在教师来自五湖四海而坚决杜绝近亲繁殖;学生来源广泛、多样,不以一个标准筛选、不用一个模子塑造;教授课程和研究项目上坚持普遍主义、世界主义。三者缺一不可,不过我认为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它意味着知识和研究不囿于现实功利,而是追随知识兴趣对知识进行无私的追求,只以可普遍性为标准。事实上,自由、容忍和普遍主义是大学的传统精神,由于这种传统给了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自由伸展的最佳土壤,所以这一传统同时就是孕育创新的土壤和牵引变革的力量。而在当代,只有世界一流大学最好地保存和发扬了这古老传统,也因此最大限度保持着并不断生长着向未来突进的潜力。
四是以优良的制度和独立、有序的运作最好地体现了大学的自治传统。学术的主导地位和长期形成的相应体制使校长的遴选,教师的聘用、升级,学生的招收,均遵循着以学术水准为主的公开、公正的标准和程序,既杜绝黑箱操作的可能,也不受包括政府、企业界在内的外力干预或影响。这样的制度确保广纳天下英才,使聘用的教师和招收的学生都是一流;确保只有具一流领导才能、同时具高学术威望的杰出学者才能当选为校长。一流大学不仅学术体制优良,在其他种种大学事务上,包括财政管理、接受捐款等诸方面都有严格制度。所以正如丁学良评介的,一流大学在社会里有着超越纯专业之外的示范效应。
衡量一所大学是否“世界一流”,上述特质提供了有公信力的综合标准。事实上,即使我国最好的大学也几乎在每一点上都与世界一流大学相距甚远,而且这种差距如丁学良先生所指出的,不是量的差距而是质的不同。中国大学原本起点不低,它的落伍源于50多年前走“苏式”道路后与世界大学主流脱节这一不幸事实,其中,对大学所作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功利性定位导致的脱节是彻底的。这种定位延续至今。所以,作者在书中提供的标准和揭示的真相,值得我们做认真的反省。
《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
在北京大学刚刚出版的《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一书中,作者丁学良教授将自己界定为“在中国土地上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传教士”。作为1992年便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以及“对美国当代社会影响最大的十大知识分子”之首的丹尼斯。贝尔的关门弟子,丁学良可谓是走遍天下名校的大学者。但在这本书里,丁学良放下身段,娓娓道来那些关于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ABC,让
社会各方人士读后有极大的震撼之感。个中的原因,或是我们过去就这样的问题所知甚少极微,或是我们在这本书里读到了过去似乎了解但没有悟透的理蕴。在我看来,主要是后者。
在《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一书中,丁学良告诉我们,大学的兴衰和大国的兴衰密切相关。从公元十一世纪到现在,哪里有一流大学的兴起,哪里就有一个国家的崛起和一个民族的兴旺;大学兴起带来国家昌盛,这不仅是西方现象,也是世界现象。日本最著名的东京大学是明治维新的产物。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是维新变法的产物,北大的创办标志着中国迈入现代社会的门槛。
《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阐述了两个最基本的道理:一是大学的精神,一是大学的制度,前者为灵魂,后者为体魄,丁学良告诉我们,两者决不可或缺。回顾过去数十年,我们的一些大学在灵魂和体魄的锻造方面,缺少一种稳定而一贯的努力方向,把一些不相关的职能附着于大学;而近年,一些民办大学则更以金钱开道扬言要在若干年内办成世界一流大学。读了丁学良所言,才知道那都是贻笑大方的事情。以丁的理解,大学的精神气质就是普遍主义,从教员到学生到课程设置,统统来自世界各个地方。这种气质的实质就是广泛吸纳的勇气和广泛包容的能力。我们数一数国内办得比较像世界一流大学的那几所学校,大凡也是这种精神气质的拥有者,只不过是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不多,而丁教授在大作里系统地把普遍主义的缘由、沿革、表现方式和意义这些基本的东西展示了出来,这确实有启蒙价值。
在很多人看来,大学是专业知识传授和创造的社会专业性组织,何以要有那样的普遍主义?还有些人则认为,每个大学各有传统和风格,何以统一在一种气质之下?在《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这本书里,丁教授给出了很明确的回答,大学的精神气质根植于不断创新知识的冲动,而这种创新不在一个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精神指导下,是难以实现的。各种价值、立场、理念和观点的汇聚,使得一流大学成为思想的聚宝盆。一流大学的工夫就是要有能力、有勇气建好这个聚宝盆,来自世界各地的教员、学生、教材课程聚在一起,自然就催生了各种价值、立场、理念和观点的相互冲突、交流。大学校长大可不必去如何考虑促进各种价值、立场、理念和观点的交流,只要下工夫把它们聚在一起就可以了,因为思想本身就有天然的相互碰撞的力量,正是这种碰撞才是知识创新的触媒。一流大学才得以成为整个社会的知识创新的中枢。
在《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学》一书中,丁学良还就精神气质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一流大学的过程进行了详尽的介绍和分析,这就是大学的制度,从教授制度、论文评审制度、考试制度、校务管理制度等。作者在自己所处的香港科技大学工作多年,也直截了当地指出在制度设计和运行过程中取得的业绩和存在的问题。更为可贵的是,作者结合他对国内大学制度的系统把握,非常透彻地以一流大学的“理想模式”为参照系,作出了很中肯的分析和建议。其中有很多建议发人深思,包括他对北京大学改革进程的建设性评价,在当初就引起知识界的热烈反响。丁教授的这本书,当是许多大学校长、教授、教育系统官员、相关研究人员、学生乃至所有关心中国高等教育的改革及其前景、关心中国发展进程中的知识创新和社会进步的各界人士值得认真阅听和细细思量的。
稿件来源: 中华工商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