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赠送给宋楚瑜的小篆书法,是黄遵宪写给梁启超的诗《赠梁任父同年》:“寸寸河山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顾秉林“侉”(kua)字不会念,电视直播演讲一结束,网上立即一片骂声。
有的嘲笑“二十八个字被此校长读得磕磕绊绊,洋相百出”,有的批评他把向宋楚瑜赠送礼物说成“捐赠”礼物,“如果说一个物理学家不认识篆书还可原谅的话,那么连‘赠送’和‘捐赠’都分不清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顾校长丢尽了清华大学的脸”;也有的说“人家送礼给你也不懂得说谢谢”。
或许讥笑比理解容易。顾秉林在世界瞩目的舞台上竟然“失语”或“错语”,不是他身边校务人员是否失职,或者顾秉林一个人文化修养的问题。顾秉林在1957年反右时期上小学中学,1965年进入清华工程物理系,在文化大革命没有结束前从清华毕业。
在我们今天看来普通不过,必读的文学名篇,在政治纷扰的年代有着完全不同的定位。如何待人接物、与人相处,与一个正常时代的标准并不一样。中国的政治动荡对一整代人教育的破坏,影响可能是到今天才更为明显的。
这一代人即便在文革之后在科学技术领域的研究上有所成就,但小学至大学教育基本上在政治运动中完成是无法绕开的事实。这段岁月所错失的基础国学知识、人文教育,是在文革之后也难有余力追回的--他们须要追回的已经很多很多。
一个大学校长所谓的“出洋相”,我们可以为他找到各种各样解释的理由,但是这一代人现在正站在各个部门各个单位的领导位置上,甚至是国家的领导岗位上。
尽管这一代领导者是知识化、专业化了,然而这样的训练背景,如何影响他们的思维方式、眼界与观念,以致影响许多决策和决策的过程,影响今天和以后的中国,我们固然不该一概而论,却也不能完全没有担忧。
网上的嘲讽总带一些酸气,但或许也因为失望所致。这当中折射出许多中国人对中国作为一个文化大国的期望,也反映了他们对一个中国大学校长的合理要求--一个理工科出身的校长行政方面能力是否特别强,科学研究方面的成果是否杰出,他毕竟是一个大学的校长。
主掌一所大学,需要的不仅是一个技术官僚,或者一个科学家,而是一个本身有相当的修养,能够从完整融通、从“人”的角度去进行思考、培养学生的教育家。而在许多中国人看来,这个过程中,中国传统文化的这一环节不能缺失。
文革的那一代人始终会过去,我也选择相信那个时代的荒诞不会重演。但是顾秉林的这次事件,不是为我们提供一则痛心的笑话,而是也在提醒我们一些当下教育的问题。
一个社会在发展的时候,往务实的路上走,对科学技术的渴求,使到拥有专业技术的人才比接受博雅教育者更容易受到瞩目、引起重视。他们的成就更容易被量化,更快获得证实。诚然,社会极需要科学家,极需要技术人员,但是教育更需要完整。
如果完全了解了太阳、大气层以及地球之运转,却错过落日的霞晖,对个人来说只是一种缺憾,对社会而言,却可能是一个严重的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