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女士这本自传实在是一本“今古奇书”。读者们可能会说我言过其实,甚或是夸大,但是我们读史、教史和写史的专业人员的立论,实在是根据所读、所写的个人经验,有感而发,不是信口开河的。三句不离本行,请为略说从头。
我们中华民族的族史若论其有明白著录而可信者,盖自公元前二二零零年前后夏禹建国开始也。夏朝之前的民族史可能或停滞在母系社会阶段。这个母系社会的存在,盖可自中国的最古老的姓氏中清楚地表现出来。我国最古的姓氏,如姬、姜、嬴等等都从女。三代以后从女之姓便不多见矣。只此一端,我们便可清楚地看出夏禹之家天下,可能即我国古代社会由母系转父系之分水岭也。
在往古的母系社会中,女性的社会地位当然不可能太低,但是在夏禹以后的父系社会中以至于今日,中国妇女便是被男性压迫的对象了。在我国的封建和帝制时代,妇女之被迫害,其惨痛的纪录是罄竹难书的,也是任何史家所不能否认的,那就不必多谈了。纵在当代中国,我们的女同胞、女同志所受的苦难,也是写不完的啊。
中国近现代史自鸦片战争以后,现代化运动的各阶段中,所谓夷务、洋务、西化、全盘西化、半盘西化(所谓“以俄为师”)、双重西化(所谓“一国两制”,也就是一半资本主义,一半社会主义)乃至将来的超西化运动等等,在哪一阶段里,女同胞女同志不是牺牲的对象在现代化运动中最早期的具有新思想的新知识分子,从康有为、孙中山到鲁迅、郭沫若、蒋介石、毛泽东,乃至早期留学欧美和日本的留学生和后来国共两党绝大多数高干,试问哪一位(除掉少数的人像蔡元培和胡适)没有牺牲过,甚或糟蹋过女同胞和女同志袁世凯娶了十来个小老婆,但是在他总统府留下的文件中,讨小老婆不叫“娶”而叫“置办”,似乎小老婆并不是个人而是一件商品。蒋介石的日记里曾有“纳妾姚氏”的记载。等到他和宋女士结婚,陈洁如女士被资遣出洋留学之时,则连个“妾”的身份也没有了。大陆上的毛泽东时代,号称是铲平包括封建在内的三座大山了,并把所有的“司令官”都改成了“司令员”。从毛氏开始共党内的大官高干,也都有妻无妾了。可是我们写历史的如不看当道者的脸色而秉笔直书之,我们就很难写出司令官和司令员,甚至妻和妾的真正分别在那里。所幸时代毕竟不同了,现代中国的女性终究非古代女人所能比。但是从教育的逐渐平等到经济的逐渐独立,男女的真正平等,在中国大陆上,恐怕还要再等四十年,此笔者所以不惮烦而苦口说教数十年之所谓“转型”是也。从一个没有女权的社会,转向一个男女平权的社会,它还需要有数十年的转型时间啊,不可一蹴而就也。
所以在我们搞历史的看来,张宁这本书之所以为奇书者,实是她底故事所包括的虽然只是她个人的前半生,尤其是她青少年期,前后不过三十年的血泪史,但它却显示出过去中国的女青年(尤其是美女)悲剧的各种典型。远的从龙漓帝后,燕啄王孙;近的到珍妃投井,云珠自缢,她都一身当之。集封建、帝制、极权、民主各时代,三千年来可叹可惊的各种悲喜艳剧于一人。吾人如把张宁这个短短的前半生搬上舞台,或摄入连续剧(事实上已早有剧本存在),那真是一部豪华富丽、香艳刺激、多彩多姿、有爱有恨、惊险紧张、黑暗恐怖,乃至喜怒哀乐、苦辣酸甜无不具备底今古奇观的大闹剧和大悲剧。当然张宁身受的“林府选妃”这幕大闹剧,在中国历史上虽可能绝后,却并不空前,我们在二十四史里大致还可找到数十则类似的故事来。可是我们如果想找出个倾国倾城受害美人,于事后来现身说法,美人自道,那三千年来,就只此一人了。朋友,你能说张宁这本“妃子自传”不是一本“今古奇书”
我们读历史的人对我国古史上所记载的,什么皇家在民间选美,在宫闱选妃,可说是耳熟能详。但是老实说我们古史上和一些时人笔记上所记载的(包括那些鼎鼎大名的作家像司马迁、班固、司马光、欧阳修等人的著述),有几则有关宫闱的故事,不是根据“街谈巷议”(司马迁语)或“小道消息”(今日大陆上的术语) 有几个人能说得原原本本,像当选人张宁所说的“妃子自道”的“第一手史料”
让我们就先从选美开始,来看看张宁这本“妃子自道”的故事:
截至目前为止,张宁可以说是我国四千年历史里,以倾国倾城的色,卷入了倾国倾城悲剧的,最后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当她还在幼女时期,她天生的那个美人胚子就被当时的官方选美专家选中了,认为她是个前程无限底,可以在歌舞方面接受严格训练的美艳才女。这样她在孩提时期便被选入军队艺术团,接受初步的歌舞训练。能歌善舞是必需要有天才的,但是玉不琢、不成器,光是只有歌舞天才而没有严格的训练,天才也是浪费了。而艺术的训练必需趁早,是所谓“童子功”,那是过时不候的,小张宁便是这样千挑百检的被选入了艺术团,接受严格基本功的训练。
读者或许要问,解放的人民中国是世界上最前进的社会主义国家,封建大山已早被铲平。中国向来是不参加什么“中国小姐”、“世界小姐”之所谓选美的,哪来什么选美专家呢 殊不知社会主义国家也要有歌舞演员的,不选不训,哪儿来呢再者中国毕竟还是中国嘛,国家在民间选美原是我们已有数千年历史的老传统嘛,连太平天国那样不许夫妻同居的革命政权都要选美,中共进城以后,也搞点选美活动有什么稀奇呢在固有传统之外,那就是出于当国者毛主席的着意提倡了。在中国传统里,“歌舞升平”一直被看成太平盛世的象征,尤其是在开国者打平天下之后,为着偃武修文,更是有其政治意义。宋太祖赵匡胤在他自己被黄袍加身做了皇帝之后,他怕他底下的功臣也会如法炮制,阴谋篡位,所以他要削去所有主要功臣的兵权,这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所谓“杯酒释兵权”的故事。那也是三千年国史上开国之君能以不流血方法而裁掉功臣兵权的唯一的一次。赵匡胤裁兵的藉口便是劝他底从戎的功臣,功成身退,释去兵权,“多致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见《续资治通鉴》宋纪二,建隆二年(公元九六一年))。毛泽东在他“打平天下” (毛氏常说的豪语)之后,于偃武修文的过程之中,为削去功臣的兵权,他显然也有相同的想法──事实上,毛公也是三千年国史上,在打平天下之后的开国之君搞和平裁军成功的第二人(他叫林彪去养病,贺龙去打台球,陈毅去搞外交,聂荣臻去搞科技,众元帅都很听话)。中国历史上除赵匡胤、毛泽东二人之外再没第三人有此本领和成绩(蒋介石一生最大的败笔之一便是那个流产的编遣会议)。
《资治通鉴》也是毛泽东最看重的政治教科书。他老人家对这种“多致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 这一类的教材,那真是倒背如流也。所以毛氏之翼护选美,并大力推动文工团的组织(包括被彭德怀所解散了的中南海文工团),不能说没有他底政治动机的。事实上对这种娱乐组织,高级干部之中,除掉这个彭张飞之外,也无人反对过。中南海之中那时每周都有两次舞会的,由最年轻漂亮、舞艺高强的文工团员伴舞。年逾古稀的老朱德,已有个校花夫人的刘少奇,老婆虎视眈眈、寸步不离的周恩来,不都是经常的舞客
中南海中这种高级俱乐部的组织,除掉它的政治意味之外,若另加解释,那就要从现代社会科学的学理,尤其是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一八五六──一九三九)和韦伯(MAX WEBER一八**──一九二零)诸大家中去寻找了。弗氏是我们亚圣孟子的信徒,认为“食色性也”。但是“食”只是单纯的生理现象,而“色”则生理心理兼而有之了。此外色还牵涉到“美学”(ESTHETICS)。人类有普遍的爱美之心,尤其是“美”与“性”兼备的美女,那不但对男人是无坚不摧,无往不克,女人也同样无法抗拒的。古书《世说新语》里就有一则这样的故事:
东晋永和三年(公元三四七年),晋明帝的女婿桓温(公元三一二──三七三年)率大军伐蜀,攻入成都,把五胡十六国之一的成王国打灭了。那位亡国之君李势的妹妹甚美,桓温乃偷偷地把这位俘虏来的李小姐纳为二奶。可是桓温是位驸马爷,他底老婆南康长公主是一位有名既凶且妒的泼妇。她原先不知道,等到桓温东窗事发,公主老婆气得不得了,乃率领侍婢女兵数十人,“拔白刃袭之”,预备一下便把这二奶,大斩八块,以雪心头之恨。当她抵达桓温秘密的小公馆时,看到李小姐正在梳头,青丝委地,肤色玉润,不为动容,只悲惨地说:“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桓太太一见,大为感动,乃掷刀于地,上去一下把李女抱于怀中,激动地说:“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 ”我们如把这句千年古语,翻成现代白话,那就是:“心肝,我看到妮,都疼坏了,何况那个老混帐呢 ”以后她们二人竟然好得不可开交(故事见《世说新语笺疏》贤媛第十九及诸家注)。
朋友,美女的力量是太大了,大到纵是妒妇泼婆也不能抗拒呢。事实上在毛时代的文工团里,像上述李小姐那样的美女,是数不尽的啊。本书作者张宁便是其中的一位。在那种美艳如云的众香丛中,朋友,“我见犹怜,况老奴乎 ”我们又怎能多怪毛主席和林元帅夫妇在大陆上“选妃”呢张学良少帅的打油诗作得好,他说:“自古英雄都好色,若不好色非英雄;我虽不是英雄汉,我也好色若英雄。”俗语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语虽难免俚俗,但是它却是现代派弗洛伊德心理学的主题所在。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这部历史都是主宰于英雄之手。英雄们都是精力过人的;精力过人的英雄之好色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主宰我们近现代中国史,乃至近现代世界史的英雄们,像孙中山、袁世凯、蒋介石,蒋经国,乃至罗斯福、艾森豪、甘乃迪,无一而非“好色之徒”。他们都是无敌于一党、一国甚至一球的盖世英雄,但是在石榴裙下却绵若羔羊,低首称奴。这不是我们都耳熟能详的吗我们这个世界,这部历史既然都掌握在这些好色的英雄们的手里,我们又怎能说弗洛伊德派历史哲学,言之无理呢总之,英雄是离不开美人的,英雄事业有成败,则美人的命运也就有悲喜剧之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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