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可以看到一幅明显的下滑曲线图。一党专制,领袖独裁,在毛时达到登峰造极地步。毛在常委扩大会上一声断喝:“牛鬼蛇神在座的就有”,全场哑然,气扼神凝;毛一声令下,各级党组织立即瘫痪,地方党政要员驯顺地接受批斗;毛的话反复无常,但只能领会、贯彻、高呼万岁;毛要谁死谁不能苟活。这就是极权制。邓时期,领袖极权有所减弱,尽管他可调动几十万军队侵入越南、开进北京,但“党政分开”、“政企分开”的构思因地方把持党权者不愿放弃既得利益,他也屈从,终于使这项关乎国家与企业体制的改革流产。江时期,领袖权势明显下降。北京势力对江的挑战成为他的心腹之患,继之,各地掌权者疯狂追逐权钱结盟,渐成霸业,遂有与江讨价还价资本,江则承认地方敛钱自肥的合法性,与之沆瀣一气,这是地方势力增长迫使中央顺应自己意志的表现。在与地方的纵横捭阖中,江的权威终未挺立,不得不依靠地方势力维持统治,从远华案即可看出,只能收治中小犯罪官吏,惩治手段不敢触及地方高层,依靠这种妥协,中央与地方的矛盾才未破裂。胡全面接权后,地方势力更加强硬,对中央政令或暗中抵制,或公开反对,抗衡力度提高,声音放大,若干地方透出绝不相下之意。江时期对付地方此种攻势往往以给钱、给官、纵其贪欲应之,现时若“江规胡随”已无法打动地方势力中坐大者,因为他们钱足位高,除非让出胡的权力,否则难于产生吸引力。胡对此一再忍让,遂令地方一再得势。毛时那种一言九鼎威势早成明日黄花。
地方势力与胡温抗衡,大体有如下几种缘由:
(一)江嗜权,缺乏统领全局能力却好指挥一切,对隔代指认胡自然难求心理平衡,只得勉强接受;胡被指认后循规蹈矩,10年政治局常委任上毫无建树,难以服众。这样,江胡隔阂铺垫了互不相协的基础。江退出权力舞台,尽量把自己人马安排到关键岗位,从其部署看是做了取而代之准备的。这种格局埋下了政治中心相互掣肘、内斗的必然性。中心权力的较量不公开化,往往表现为地方对胡温决策的抵制、抗拒。最突出者就是胡温所掌权力尚难贯通上海、广东,这两处是江派盘根错节之地。试举2例:(1)2003年SARS病毒袭击大陆,卫生部长、江泽民前保健医张文康刻意隐瞒实情,招致世界舆论抨击。胡以撤张为契机显示权威,触犯江派利益(面子),因而当全国SARS患者、死者数据已趋真实时,独上海不为之动。2003年6月7日卫生部统计患者与者累计数据,北京为2523名、183名,河北、山西、内蒙均为3位数和两位数,只有上海上报8名和两名,一直维持这一虚假水平,以此抗拒胡的威力。胡对此无计可施。(2)房产商周正毅案,胡指示上海市委不得介入,由中央直接派员侦断、处理,却遇极大阻力,最终只得屈从,由上海象征性判处周徒刑3年、罚款若干了事。看来,只要胡不在政治中心稳占上峰,一遇阻力就忍气吞声,地方抗拒中央的态势还将持续下去。
(二)土地价值放开、由各地审批出售的政策出台后,地方开足马力抢夺这一资源,因为一可解决地方财政日益紧蹙之态,搞活政绩,二可借口审批以权寻租,满足私欲。各地所以招兵买马大兴土木,其动力实源于此。于是抢占农民土地,强制拆迁居民住宅,克扣建筑民工工资,拖欠工程应付款项,种种侵害民益行为纷纷登场。这是一次名符其实的大抢劫,把为政者贪鄙无厌心理暴露无遗。为避免长此下去危及政权生存,必需加以纠正,因此引起纠正者与被纠者冲突,产生一连串中央与地方的格斗。亦举两例:(1)全国耕地从1996年21亿亩减至2004年 18.37亿亩,低于2010年应保量18.85亿亩,4000万农民失去耕地。农民集体抗争事件日益扩大。温家宝为此作出批示,要求各地严格执行耕地保护政策、严查违规违法征占、严处有关腐败案件,一次批示无效,再发,连发4次,地方均无反应。于是召开电视电话会议,与会地方头头均表态“拥护中央指示”,但无实际行动。于是派出中央5部委组成10个调查组赴各地督查。第一组报告:所查地区违规违法征地10.4万件,只将一个县的土地局长撤职,据说这个局长已赴异地为官。可见地方是如何坚持保护抢夺利益而与中央周旋。这是一种打太极拳的方式,表面上“拥护”,也做出“查处”姿态,实际上剥夺农民土地之事却在加紧进行或变换方式进行。这类事态还将表演下去。(2)黑龙江省鸡西市人均财政收入仅283元时,市委书记丁乃今采用克扣、拖欠工程款的办法建起全省最大广场,市民说“一个小时也走不完”。诸如此类的政绩工程,拖欠工程款5800万元、民工工资1160多万元,拖欠时间最长者达10年。承包方找市长,得到回答:“600万的工程,已经给你们400万了,在鸡西的工程给70%是最高的,你们还不知足?”找主管方,得到回答:“你不是告状都告到中央去了吗?越告越不给,看能把我怎么样?”为此事,温家宝批示认真解决,该省派出调查组去鸡西调查,却采信虚伪资料上报。造假报告被戳穿,温再批示,由建设部、监察部等联合下去督察,督察组又被地方敷衍。此事眼看无法进行下去,只是由于丁乃今此时涉嫌卷入更大贪腐案而被双规才出现转机。在中央督察组监督下归还民工工资900万元,工程欠款仍旧悬空,当地甚至扬言,要把追讨欠款的承包方“抓起来”。一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凭他所密织的关系网,竟如此跋扈,居然买通省调查组、顶往中央督察组、蔑视总理批示,可见这场抢劫与反抢劫之争何等激烈。丁乃今那样的关系网遍布全国,它将大陆网住并准备抛向万丈深渊。这是当前抢劫与反抢劫的关键所在。如果没有破解它的有效的战赂和策略,只靠总理三道、四道金牌是无济于事的。
(三)大陆划分为32个省市自治区, 32个地区具有各自经济、社会利益,它们与中央利益存在矛盾。中央强调统一而无视地方利益的情况,比如无偿调拨少数民族地区物质资源、向这些地区过多输入汉族人口,引起当地民族不满。也有地方强调本地利益而无视全国统一要求的情况,比如江苏强行在本省建设840万吨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引起中央反弹。这些矛盾不属本文论述范围。这里要讲的是地方与中央的矛盾含有特定政治背景。比如,2004年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在政治局会上指责温家宝宏观调控措施严重伤害 “长三角”的利益,会阻碍中国经济发展,应负“政治责任”。陈的意见并非无可取处,温的调控计划也并非完美无缺,但从此事宏观背景看,从胡温政策取向难于插入上海看,从上海一直对胡温政治意图取抵制态度看,此番陈的指责实是代表江对胡的掣肘意向。类似事件一直在或隐蔽或公开进行,不一而足。不过,这类事还得反过来看。不能不指出,胡温执政能力确实过于软弱,没有足以醒目的战略宏图。提“和谐社会”,究竟怎么“和谐”?一会儿“反西化”、“反自由化”,一会儿又保证“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左右讨好怎么行?矿难频繁,为什么不查处官商勾结致矿工于死地者?鼓吹“中国人民能够管好一个村子”,为什么对太石村暴行装聋作哑?这样的软弱领袖不能取得民众信任,被政治同伙攻击也就在所难免。被同伙攻击时群众只能旁观而不会施以援手,由此胡温会越来越孤立。如何走出这种困境?如何破解将使中国陆沉的关系网?我以为,理智的思路是:必须立即着手、稳步和渐进地实施民主改革、民主建政,真正兑现胡的承诺──“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权为民所用”,还要加上朱厚泽建议的那条“权为民所授”。如此才能取得民众拥戴,才能获得稳固的社会基础,才能消弭地方势力的种种掣肘,才能有力量破解弥漫全国的关系网。舍此,则胡温前途危矣!
现在有一股风,谓胡正以团派人物替换重要岗位旧人,以此抵制江的影响。其实,这不过是灯下幻影,以为真的有什么团派存在。党内确实存在山头、帮派、强势力量,它们突出的特点是群体依附老大,按潜在帮规运转,以扩大在党内的权势地位。团内从胡耀邦那代开始,没有形成这种力量。况且,胡本人在团中央任书记和第一书记仅3年,他谨小慎微,不事交往,人脉淡然,没有拉帮结派条件。关键在于治国安邦之策是否符合时代潮流,是否切实可行,是否体现民众愿望,是否得到广泛呼应。没有这一条,依然是“反西化”、“反自由化”、学朝鲜,对不起,即使枢纽全部换上团派,前途仍然无望。
不要神化胡氏,以为他是什么“改天换地者”,时机一到定会爆出冷门。这种估计,从他执政 3年业绩看,纯系误会。上不懂天文,下不晓地理,如何改天换地?胆小到连一个小小太石村事件都不敢过问,还谈什么治国安邦?如不尽快适应形势,一味窝囊下去,经济、社会危机一旦爆发,秩序一旦失控,地方势力得到军方某派支持,大陆政治版图改观是肯定的。
(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