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十六日),在纽约曼哈顿,上千名台湾人为欢迎李前总统的到来,举行盛大的欢迎晚宴,一个星期以后,在美国西岸的洛杉矶将举行名为“世纪飨宴”的二千人欢迎餐会。在美国的台湾人如此盛情接待李登辉先生,表达他们对李先生促使台湾成为一个民主国家所做努力与贡献的感激与敬意。
与此同时,对岸反台独的中国人最痛恨的是李登辉,他们对李登辉所使用的恶毒词汇超过了对杀害了八千万中国人的恶魔毛泽东;在台湾,统派的泛蓝人士最痛恨的也是李登辉。所以无论是在中国人、还是在台湾那些前中国人眼里,李登辉骨子里就是一个台独份子。
但在绿色阵营中,却有人抱怨李登辉不是台独前辈;说在蒋时代,许多台湾人为台独而奋斗的时候,因被蒋经国重用而在国民党内节节高升的李登辉,并没有公开为台独打拼和努力,只是后来才转向支持台独的。
李登辉到底是中国人认为的从一开始骨子里就是要走台独之路的人,还是某些台湾人眼里的后来才转向支持台独的?对李登辉稍加研究就会发现,在蒋时代的李登辉,包括继任中华民国总统之后,他最关心的确实不是“台独”。李登辉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同时也是相当注重操作的务实主义者,在当时的那种政治环境下,对于李登辉来说,“台独”是遥远而无法操作的。他当时最看重的是台湾如何走向民主,而更早些,他最关心的是台湾农民的生计。
那么李登辉怎么能走到这一步,成了最大的台独份子了呢?追寻这个人生命的脚步,你会发现,他走到这一步是一个必然。尽管对于台湾是否独立的问题他较晚才全力投入,但有一点他是自青少年时期就清晰的,那就是他热爱台湾这片土地,他关心台湾这块土地上人民的疾苦。作为一个天生性情热烈、少年时代就开始喜爱哲学和文学的人,他却选择去学习农业经济,选择一个直接和民生相关的、务实的领域。这点本身已经表现出他和其他人的不同。
李登辉一路走来,一直在关怀着台湾的民生状况,他对台湾的每一条河流都了如指掌,为自己做了第一个台湾的农业经济统计而骄傲。他只有一颗单纯的心,帮助台湾人民过好日子。在蒋经国去世,他继任总统高位之后,他最关心、最倾尽身心去努力的是要把台湾推向一个民主社会。只有这一点,他从来都是清清楚楚、毫不含糊的。对于一个一生都关心台湾的民生、福祉的人来说,当他意识到走独立建国的道路是台湾民众心底呼唤的时候,那么去呼应这个呼唤,去遵从这个民意,就成为一个自然的、必然的选择。
今天,台湾独立已成为一个势不可当的走向,并不是由于李登辉以台独为出发点而发展成现在这种状况的,而是李登辉把台湾变成民主社会之后的一个结果。不是为台独而台独,是为追求民主而走向台独,这不仅比从一开始就以台独为目标更高一个层次,而且在更正确的道路上。也就是说,李登辉走的不是一条民族主义的台独之路,而是民主主义的尊重人民选择之路。
李登辉提出的“生命共同体”和“新时代的台湾人”都不是以血缘、族群、省籍划线,而是以“公民意识” 和“社区意识”融合所有在台湾居住的人。他特别强调这个共同体必须是“民主的”而不是“民族的”。他不是要用台湾的“民族主义”去对抗中国的“民族主义”,而是要用台湾的民主战胜中国的专制。这是李登辉高于很多台独政治人物之处,也是其具有号召力和生命力所在。
正如无数的英雄都是在生命的进程中,寻找、探索、逐渐清晰自己的使命,然后为完成那个使命而拚搏。李登辉就是在这种不断地寻求、不止的思索中越来越清晰了,他身上背着台湾的十字架,带领台湾人民走出被种种外来政权践踏过的沼泽、泥泞,在台湾这个美丽的岛屿上,建立一个由这里的人民主宰自己命运的国家已经历史性地成为他的使命。对于一个有基督信仰的人来说,在明确地意识到上帝给予的使命之后,那种力量之巨大,是任何眼前的障碍都根本无法阻挡的。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台独思想并不强烈的李登辉,今天对台湾的制宪、正名、建国的意志比某些从一开始就追求台独的人更坚定。
今天,这许许多多的台湾人之所以这么盛情地欢迎李登辉先生,向他表达敬意和感激之心,就因为他们意识到了如果不是李登辉成功地把台湾从独裁专制转向民主社会的话,台独的目标是遥不可及的。而李登辉作为一个威权统治下继任过来的总统,不仅能够主动推动民主,并且能够主动放权,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无权者的抗争是正常的、自然的、容易的;而掌权者,尤其是最高权力者,能为无权者争取权力(和权利),是绝对不容易的,是一个伟大的壮举。这就是为什么美国人今天非常高度地评价建国之父华盛顿,他在完全有可能继续做总统的时候放弃了权力。李登辉在有两种可能的情况下也放弃了权力,第一,以台湾当时的权力架构,他可以延续蒋经国式的威权统治。第二,在他成功地把直选总统纳入宪法之后,作为全民直选的总统,他只当了一届(前一届为国民党内选的),完全可以合法地再选一次总统,他也放弃了。
一位台湾朋友曾非常感慨地告诉我,在二千年五月二十日陈水扁的就职典礼时,他非常仔细地观察了把权力转交给陈水扁后的李登辉,他说,从李登辉脸上不仅没有看出任何一点失去权力后的落寞,而是满脸的骄傲,你可以清楚地读出他的内心:在我手里完成了权力的和平移交。这是一个指标,第二次选举比第一次更重要。李登辉是个指标性的人物,他更对完成指标性的事业感兴趣。
把独裁、威权统治的台湾变成一个民主国家,李登辉完成了一个最重大的指标。现在他把视线转向了下一个指标:制宪、正名、建国。尽管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政治权力,但是他在做着一个公民的最大努力。
当有一天台湾终于成为一个完全正常的独立国家,当台湾人民自豪地撰写这个新国家历史的时候,李登辉的独特贡献,将会像美国人对华盛顿一样被台湾人民推崇和铭记。
(台北《自由时报》 2005年10 月16日“星期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