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本快五年了。
这五年,我没有回过一次家。当年在天津美术学院就读时,我是油画系的佼佼者,我当时不愿意毕业后去做个一般的美术教师,于是就执意要到日本来寻求发展。岂料,形形色色混在东京的中国“艺术家”比东京的中餐餐馆还要多,靠画画挣钱实在不容易。
和小川夫人相识,是到黑的庭院美术馆去参观侨居巴黎的日本已故画家藤田的画展。我立刻被藤田的画迷住了,他那变形的人体,那似雾锁重楼的都市景物,色彩和线条真美啊……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
一位打扮得极为出众的夫人礼貌地告诉我要闭馆了。她是小川夫人,藤田是她家的远亲,所以她到画展来做义工。
反正,人生地不熟,我索性向小川夫人打听附近有没有租金最便宜的旅馆。我用笨拙的日语把“最最便宜”强调了两遍。
她打量着我。显然,她立刻看出了我的窘迫。她含蓄地问:“你说的‘最最便宜’该不是‘汽车旅馆’吧?”
我听出她是什么意思。“汽车旅馆”很便宜,但到那里住宿的不是流浪汉就是色情男女。我很局促地说:“最好不是那种旅馆。”
她又问我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对藤田画展这么感兴趣。我简略地介绍了我的情况。
她要我随她去。目黑是个很幽静的地方,路上,她说她是藤田的亲戚。我也就出于礼貌对她谈了我对藤田作品的理解。
待到见她领我到了小梆墅一样的“吉永饭店”,我慌了,忙解释说没有钱住这样的饭店。小川夫人说:“亲戚开的,对你可以免费。”
住下以后,饭店又向我提供了“免费的”所有服务--包括送到客房的丰盛日式套餐。
我后来知道,小川夫人为我付了所有费用。
说心里话,不难看出小川夫人是个富有的、讲究教养到了夸地步、虚荣心也到了夸张地步的有闲上流阶层女人。她给予一个仰慕藤田艺术成就的穷中国青年以慷慨照料,一则是显示她与藤田大师并非密切的近亲关系;二则是显示她的家族在日本如何显赫。但是,小川夫人又是善良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看出她极热心于各种公益活动,包括定时到几家社会济机构做义工。
我没有想到,这次偶遇会使得小川夫人邀请我做她的美术家庭教师。而且,她还要她的律师和我正正经经签了一纸年的合约。
最初,我是为了挣钱而硬着头皮忍受着这份工作,后来,我能投入一定的热情则是为多了对小川夫人的理解。
小川夫人的家和东京的富人们一样并不挤在嘈杂的市区,而是在远离东京的茨城,一幢好大好深阔的两层楼房,一片好大的草坪,有网球场和游泳池。她家很有钱,从她的祖辈父辈起就很有钱。她是父亲单传的独生女,在巴黎读书时结识了来的丈夫。她的丈夫依仗岳父家的财力很快发展成为一个银行家和矿产贸易巨头,常驻巴黎。几乎从十年前开始,这对年近四旬的夫妇就开始分居,婚姻关系名存实亡。丈夫在巴黎有了自己的外室,他们都不愿离婚,都要维护家族企业的声誉。
为了感恩 我当上家庭教师
由于有了小川夫人的垂青,我才有钱搬出目下寮的“鸽子窝”,租住了一间有自用卫生间、厨房和私家电话的公寓,也顺利完成了日语补习,考取了东京大学的西方艺术史自费留学生。
我因为这一切对小川夫人抱有报恩的感情。但我心里也因此一直忐忑不安,从她的眼神,我看出了她的欲望。
聘我做家庭教师以后,我要在每周六为她去“见学”,基本上是陪她去看画展,讲解作品。每次,她都要请我吃一顿饭才分手。
每次,小川夫人都特意打扮得十分出众。最初,还经常请她的朋友竹下夫人等参加。不久,就只和我“出双入对”了。她开始在矜持中表现出温情脉脉,也开始用做作的浪漫状送我一些衣物,故意制造出其不意的效果。
当时,TBS电视台正在每天播放一部专为有钱有闲的家庭主妇们拍摄的电视剧《情人电话》。主人公就是犹如小川夫人这样的一位贵妇,因为婚姻和家庭的寂寞,她在地铁车站接到了一包印有情人电话公司广告的面巾纸。她百无聊赖中打通了这样的电话,结果从情人电话开始发展到情人旅馆,酿成了一场家庭悲剧。
这个电视剧的主题歌很回肠荡气,不少店铺在门口的音箱中反复播放。
我听了,心里很纷乱。我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
我是不是在充当小川夫人商品化的情人?或者,她是不是把我作为了这样的情人?……扪心自问,我觉得自己把小川夫人看得很透,她孤独,她寂寞,她虚荣,她也善良懦弱,她惟一实实在在拥有的只是财产和金钱,她需要安慰。
我需要钱。我也可以给她安慰。但是,这两者之间划上了等号,我们互相之间也就失去了最真诚最宝贵的东西--尊重。我不愿意这样失去自尊。我可以为赚钱提供自己的服务,提供时间、学识,甚至感情。但这种感情是在互相尊重前提下的理解,没有这个前提,我怎么会对一个半老徐娘动情,怎么会追随一个可以做我母亲的女人做这种暧昧的“家庭教师”?
我知道,如果就这样暧昧下去,哪怕她对我并非真的喜欢,哪怕我明知自己更不会真的爱上她,我们之间成为商品化情人的关系会越来越明确,双方都难以挣脱。我想找机会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做她的情人,她必须去除心理上的暧昧,否则,我宁可重新沦为异国的流浪者。
真诚的友情比恋情更美丽
在和小川夫人结识的第二年初春,她邀我去明治皇宫参观一年一度的唐菖蒲”花展。看完花展,她照例带我去吃饭。
去的是一家门口没有招牌的西餐馆。这种没有招牌的餐馆是原宿摩登街区最传统也最豪华的去,就餐者都是熟悉这些所在的富人。
我发现,小川夫人今天点的菜和以往的菜相比,每道菜盘里都多了一样东西--用水果做成的各式晶莹剔透的红桃心……
强烈的不安使我如坐针毡。我很尴尬,也很激动。我觉得,我早想说清楚的机会坚决不能错过。
我发现,我的局促感染了她,她的脸色也渐渐绯红。
乐曲幽雅,酒香幽长。我有意谈起自己还从来没有详谈过的赴日留学的过程,我谈到对她的报恩心情,谈到她的善良……我谈到了电视剧《情人电话》,谈到我给家里打电话写信介绍到她时都说了些什么……
我们喝光了一杯葡萄酒,又倒上了一杯葡萄酒。我们谈着,双方反而渐渐平静了。小川夫人已经明白了我话里的含义,她开始躲开话题,开始恢复的本色,用她惯有的矜持方式谈起我的学业、的未来,甚至,还抢在我前面,提起我今后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氛围,这是朋友之间的关切、理解和互相安慰。
那晚分手时,小川夫人用日本上层妇女喜欢用来炫耀身份和修养的法语说:“欣赏朋友比宠爱情人更美丽。”
以后的日子里,我相信了她说这话时的真诚。
与小川夫人解除“家庭教师”合约已经两年多了。由于她的真诚帮助,我顺利度过了初到日本留学时的艰难时期,从这一点上说,我是幸运的。我相信,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能否与小川夫人再次相见,我们都会很开心,因为,我们没有给自己留下终生的尴尬。
来源:人在海外
短网址: 版权所有,任何形式转载需本站授权许可。 严禁建立镜像网站.
【诚征荣誉会员】溪流能够汇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爱。我们向全球华人诚意征集万名荣誉会员:每位荣誉会员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订阅费用,成为《看中国》网站的荣誉会员,就可以助力我们突破审查与封锁,向至少10000位中国大陆同胞奉上独立真实的关键资讯,在危难时刻向他们发出预警,救他们于大瘟疫与其它社会危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