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活着回来了
(13)阴差阳错 置之死地而后生
兵荒马乱,军民混杂,仓皇溃退,兵败如山倒,这便是入朝后的中国军队面对的北朝鲜混乱局面。
朝鲜人民军士兵见面迎头就是这句话。见中国士兵摇头,有的向北扬起手臂「巴里,巴里(快)巴里卡(快跑)!」
美国空军的厉害,中国士兵尚未体验,只知道上级严禁向飞机射击,谨防暴露潜入朝鲜的军事秘密,更怕招来重大伤亡。
尤其过桥的场面拥挤不堪,百姓牛车,人民军吉普车,大包袱,小包袱,大柜,大锅,步枪,机枪,军民混在一 起,母亲背著孩子,妇女头顶硕大的包袱,人民军吉普车拒绝让路,翻译上前问询军情,遭到拒绝,似乎怀有敌意,并不知道金日成请求中国军队援助的事,百姓看 见中国军队也面带惊恐。
朝鲜的牛车和中国的木制大车大同小异,很特别的是朝鲜妇女吃苦耐劳的顶上功夫,四方见楞的结结实实大包袱,少说也有十几公斤重,头上垫一个园形草垫,顶在头上,四平八稳,那样拥挤,也没见那个包袱掉下,「立柱顶千斤」倒也合乎力学原理。
1953年在大连养伤,父母寄来四厚册高植翻译的世界名著长篇史诗小说《战争与和平》,卧床中看到列夫托尔 斯泰伯爵描写1812年俄国在拿破仑法军攻击下,军民溃退的场面,不由拍额惊叹,除了时间和空间的差别,战争的场面历史的重复是如此相似,托翁把战争与和 平两种状态真是写尽了,这才是真实地写战争,再看别的战争小说远离真实,味同嚼腊。
卡车开到一村,卸下电报设备,我又看到一位穿白色棉袄的老者面带恐惧与忧虑。军情不明,邓竹书(军大一同学)带我打听消息,我正讨厌电报机响,老邓粗通朝语、俄语,跟著他也很方便。
第一印象是北朝鲜很穷,农村一律土屋,树条编成荆巴里外塞抹泥巴便是四壁,稻草层层铺上,便是屋顶,几根树条插成井字形便是窗户,木框格上内糊高丽纸的小门弯腰才能进入,北朝鲜到处是金矿,不知为何人民这样穷困?
进木框大门,一边食槽上栓著黄牛,一边是农具杂物,院内东边草屋传出醉醺醺的歌声,门前一块方石(充作台阶)下一堆乱鞋(黑色橡胶注塑的,帮底连成一体,方口,鞋头出尖,朝鲜男女通穿)
拉开荆巴小门,一股酒气,十几个人围坐一圈,一律民服,人人手搭邻座右肩,合著歌唱节奏左右摇晃,中间大约是酒具、菜肴。无人理睬,只好把门关上。
「日本统治五十年,音乐影响会很深」邓答
身后门开了,回身见出来一人,上前来握手,原来他到过中国,略通汉语,这群是郡党政官员正准备逃到中国,借酒浇愁,似乎白吃白喝,农民有供应义务。
问他金首相(金日成)在哪里?人民军退到哪去了?敌军已打到什么地方?一问三不知。前面有没有敌军,距离多远?他也茫然。
他拿出地图指著朝鲜半岛东西两岸说:「人民海防军…」大意是将在两岸登陆,前面挡不住美国军队,学美国仁川登陆一样,把猛进的联合国军从后方包抄,拦腰截断。我以为是说朝鲜的海军。
我俩都以为海防军是指海军。听来听去,原来他口音不清,他所说海防军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倒是好主意,中国哪有海军哪!」邓说,
「小老弟情况不妙呀,孔子讲究: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我们足履险地呀!」邓转脸对我说。
「怎么?」少年不知愁滋味,我一直没怕过。
「金日成都不知跑到哪去了!与兄弟部队联络,预定地点都已被敌军占领,防御作战泡汤了。总司令联络不上,你听炮声有时响在右方有时响在左面,有的似在后方,我们可能闯到美军后面来啦!」
「不是林总,是彭总,过桥哪天,冲到前面的吉普车上的就是,现在彭总连电台也甩在后面,不知下落?」
「唉,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看起来有些人真聪明,一听说入朝都开小差啦!」
「对,入朝后,还有跑的。」我补充说。
「政治部郭主任认为那几位军医「起码不是新兵」是说给我听的,结果都是逃兵,没影了」我说「出水才见两腿泥」我心思「我这中央军起义的,比你们也不差。」
「怎么办?只好准备各自为战啦!」邓接著说。
幸好第二天,老邓带来消息,彭总孤身闯到敌后离我们不远,部队前锋已看见敌营灯火。
邓说:「彭总在一个金矿洞里找到金日成首相,金首相同样不知敌情,彭总电台也丢了,和各军联络不上,又没一个兵保护,好险那!」
先头部队已看到敌营灯火,防御战改成了遭遇战。邓说这倒好:真打阵地战,白当炮灰,全军遭殃。
战斗员们土木作业娴熟,隐蔽得都很巧妙,但是我想这一米深的战壕经得起美军二次世界大战中毁灭日本皇军的遮天盖地的炮火准备吗?我远离前方连队,隐蔽在松荫下,铺著大衣侧身卧在一处光洁的长条石上,肚子里咕咕地响。我想这几万战士跟我一样,吃什么呢?
从安东带来的军粮早吃光了,又想起了前夜朝鲜官员吃穷百姓的样子。晨曦中望著峡谷对面葱翠的松林,层层迭次 的远山, 想这么清悠、幽静的画境顷刻间便会受到摧残毁于炮火,又想到鸡冠山前一列列兵车上脸膛被海南岛的太阳晒得紫铜壶般的精壮战士们,出国前并排躺在安东商家店 铺地上呼呼大睡的战士们,正在战壕中挨饿等待□杀,…
时间一秒一分地过去,熬了几个小时也不见动静。
峡谷中出现白旗与歌声,一队队妇女白衣彩裙,打著似乎是南韩国旗,大约是去欢迎美军。我很惊诧。
马达声近,峡谷中公路两旁出现士兵,不象美国人,里里拉拉,散散慢慢,公路上一辆辆炮车开路,卡车后继,已经走近了师司令部,前方尚未开始攻击,我赶快钻入战壕,一分分,一秒秒,等待著攻击信号……
终于听到枪声,接著冲锋号吹响,幸好是一营南韩新兵,开始楞头楞脑,顷刻卡车被打烂,堵住公路,这些韩国新兵被端著刺刀的战士追得到处跑,初战我军伤亡极小。
等到1951年第五次战役以后,这些铜壶脸的战士一个也见不到了!
特别是1959年当我转到东北军区金县后方医院读到《战争与和平》中年轻有为的安德列公爵,从军后在水塘边 看到一群俄国士兵洗澡,阳光下一堆白色肉体在水波中扑腾闪露时的感想──未来的一堆炮灰时,便想起了这无数的性命,从黑龙江的临江打到锦州,打到关内天 津,打过长江,打过武汉,渡海打到海南岛,都没丧命的一群,竟然葬送在不相干的朝鲜半岛上,难道是冥冥中的安排?而我在前线几乎每天都在自言自语:「今晚 我准没命」,「我绝躲不过今天这场□杀」,「我活不过夜十二点,绝躲不过这一劫」(但并不知道害怕,父母兄弟姐妹全抛脑后,当时都顾不得想。)然而我却活 著回到北京。
1955年母亲遍请娘家亲眷在西观音寺胡同一家新开的小馆「益康食堂」为我设宴接风庆祝「全尸全尾」回归。母亲告诉我说:汉城陷落(我被截在敌后),你父亲握著放学归来的你弟弟的手流著泪说:「养老全靠你了,你哥哥算完了,回不来了!」
席上母亲不无自豪地说:「胜利,胜利,这就是剩下的人」
母亲的姑妈,我的姑外婆马上批判道:「你这话,思想就不前进了。」
把思想进步称作「思想前进」,把勇敢称作「有勇气」是京城老旧家族圈中的常用词汇。
我的这位姑外婆,是母亲眼中的女中豪杰,裹著小脚当过中华民国最早的女子中学的教导主任,嫁给了最早的国民党元老,见多识广,称毛泽东的诗词武功是「亘古一人」,文革中在上海被抄家后死去。
用机枪打飞机的志愿军士兵
志愿军有一条纪律,不准对空射击飞机。因为轻武器对空射击不仅打不下飞机,反而会暴露地面部队目标,招致敌人更准确的轰炸。这是中国军队在入朝参战的初期,在不具备地面防空火力的时候,用无数士兵的鲜血换来的教训,以至于纪律被强调得十分严格,违反后的处理也十分严厉。
朝鲜停战后,我调到后方机关,得以悠然欣赏北朝鲜山川之美。隐居在小山沟,并不感到狭小、寂寞,大自然给我以慰籍。 每逢黄昏临近,晚餐后我便在小山尖上呆坐。呆看远近群山色彩的变幻。空间上远峰层叠,由金黄而桔橙,而瑰紫,而深棕而深紫,而深灰而淡黑;时间上黑夜降 临,由远而近也经历了上述色彩的变化。
盛夏大雨滂沱,不再有雨中行军的狼狈,却留有全身渗透、落汤鸡般在雨中挣扎的感觉:滑、溜、闪、定,从未跌 倒反倒觉得好玩。没有了空袭,告别潮湿的防空洞穴,临窗观雨,更是一景。北朝鲜草屋窗户太小,树条间糊上高丽纸,而小门更像窗户,门坎高约一尺,敞开长方 形小门,便如在画船舱里观景一般:小河暴涨,山洪万马奔腾般湍急,冲过石头,飞起浪花,在远山绿林衬托下斜飞的雨脚,清晰可见,间断而连接的雨线,在天空 中隐形,然而一过山际临界线,后有绿山衬托,立即全部显现。
雨后在村外公路徜徉,一次惊讶地发现,公路一侧浅坑中,竟有半尺长金红色小鱼,三、五游戏于澄澈见底的浅波之中。在雨后清新空气中令人奇趣横生。
偶有闲情,会有更多发现。我爱独行,一次越过几个山头,月下发现石柱闪著白光,近看柱为方形,四角磨园,每 角两侧石线笔直。似是古代墓地,但又没发现坟墓,可能已被革命除去。沿小溪而上是松林,圆月高悬在松枝空隙,在溪水反光中,十分皎洁明亮,冷光射透小溪, 潺潺水声中,白石洁净,纹理清楚,显现这不就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吗?唐诗产生的典型环境,原来诗人王维只是白描,说大实话。他是佛家居士,心静 自会欣赏清境。
提起松林,满山遍谷,尤其远离公路及民居的深谷,几千年未曾开发,每晚临睡静听松涛,山风不断撼动山林,那哗哗不断的涛声,千山万壑,夜不绝响,那音乐真是大自然恩赐,万方乐奏,也难比拟,听得让人舍不得睡,夜夜在松涛声中沉入黑甜梦乡。
一直以为北朝鲜农村是典型的自然经济,自给自足,原始落后,自从看了全球华人晚会后,有了新的视野,对老子道德经中欣赏的古代生活,也有了新的认识。
朝鲜以村为范围,以家庭为单位,自给自足,万事不求人,没有草原与羊毛,家家阶前有笼养兔,可织兔绒毛衣, 几乎家家有棉田,村头有瓦窑,盆缸瓦器俱全,唯一商品是无冬立夏,男女通穿的黑橡胶鞋,如汉人露脚面的便鞋形状,塑工简易。生活极简朴,偶尔见有村民在小 河边洗刷宰过的狗,日常是大铜碗内润泽如脂的高丽稻大米饭,加朝鲜泡菜,每家屋后挖大坑,十几口大缸淹制各种辣泡菜,冬季盖上草帘,终年吃大白菜。古称夫 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很向往,但对「举案齐眉」总难理解,我家的条案丈把长,在八仙桌后,谁也举不动。到北朝鲜才长见识,所举的案原来是小餐桌,尺多 长见方的长方形,很像有翘边的木盘,两侧是古代雕刻的木架支撑,还保留了中国古代的席地而坐习惯,两脚可以伸在案下。敬老!房东儿媳闺女们先请老爷爷开 席,举案奉上,「案」上有一碟小菜辣萝卜丝,正菜是酸泡菜,一铜碗米饭,一大铜碗米酒(似豆浆一般,稍黄,酸甜不辣,据说就是中国古代的黄酒)。
房屋结构简易,实用,居室一律朝阳,采暖,采光,西侧为厨房,加深一、二尺,两三铁锅固定嵌在泥灶,锅有内 缩两寸之锅沿,故锅盖密封,烧水焖饭,从不炒菜,也没有油瓶。调味用自制黄酱。灶坑通过中室及东屋外竖起的烟囱冒烟,是简易暖气。泥巴墙壁,全靠火炕取 暖。冬季屋内如春,行军疲劳,腿烙在热炕,极为解乏。
屋内土地铺以炕席,夜以代床,入门鞋脱室外,冬季大雪封门都不出屋,偶尔出村,身披棉被,匆匆来往。满谷栗 子树,针壳落地而裂,一壳四、五枚,家家储存,埋炭盆灰中,澎叭爆裂,算是点心。村村有苹果园,作为水果。我有人缘,房东老大娘总有熟栗塞我枕下,去买苹 果姑娘笑迎,总是多给。
那时北朝鲜农村没电灯,叫「灯盏」,发音和汉语一样,形状和汉地出土的铜灯盏文物一模一样,喷壶似的,灯盘嘴托灯捻,不同的是瓦制。
经历千年风雨,日本几十年殖民统治,共产五年专制,民间竟然保留那么多唐代生活用品。像万里云南保留的古曲一样,离唐文化愈远的地方或民族,保留的影响越久,像凝重的化石一样:
服装:女性红、黄、绿、紫长裙,白、黄浅色短袄,男士肥裤斜襟短袄,男女胁下系带,不用钮扣,唐装竟保留了一千年。
木屐:与日本的木屐拖鞋不一样,是整个木头雕空的鞋,状如冬靴,和西班牙的古雕木鞋相仿,虽然已不再穿,但都像文物一样保存。
官帽:象京舞台上武丑戴的马尾巾,细金属丝编织,精致程度和明十三陵出土文物相似,也在民间保留,那时还没来得及学大陆破四「旧」。
唐诗:有文化的老人都能即席吟诗,懂得格律。
唐诗在老一代朝鲜人中的普及程度令人惊讶,军、师、团、营首长们常常遇到应和的尴尬,除毛、周等上层人物擅长诗词外,红军大都土得掉渣,都是「打土豪,分田地」出身的草莽好汉,懂音律者凤毛麟角。
某次在折叠屏风前,老者劝过朝鲜米酒,品尝朝鲜小菜之后,面对案上鸡豚,主人举杯,吟诗一首,看我们听不懂朝鲜族音,还用半楷书半行书的恭整字体抄录呈来。原诗已记不清,但平仄谐调,首长命为朗诵,读来有音乐美,因为当时挑毛病才记得两句:
我向翻译说,诗中忌有重字,不如改为:
老人客气地说,改得对仗很好,但平仄不谐调,此地就叫松月谷,是用当地真名入诗。
首长们斜我一眼,似乎不知深浅,自讨没趣。
临到和诗,军政首长们互相推诿,最后说「小钟来一段」。
我心思:「诗还论段!这阵想起我来了,吟出你们也不一定欣赏,再说也真做不出来,和诗要步原韵,哪那么容易?!」
听说有酒有肉,恰好邓秘书邓竹书先生赶来,看过原诗,出口成章,好诗可惜早已遗忘乾净。
后来沉下心去不再想它,记忆竟然鲜活起来:
「感君高义孟尝(注1)风,诗酒洗尘愧盛情;
席聆豪句心头暖,窗临皓月玉宇明;
岂辞千颅为盟祭,敢抛万血护元戎(注2);
首相志吞三千里(注3),婉动疲师猎汉城。」
没想到是邓竹书这位国民党起义人员,替共产党保存了中华文化,靠他解围,挽回了尴尬。
当时看老者的表情:默默点头,完全看懂。首长们哈哈一乐,只嚷著:「吃菜!吃菜!」
回国后几十年梦魂几度飞越关山重又造访朝鲜父老,魂牵梦绕于纯朴善良、敬老重教、知书达礼的朝鲜农户。电视 上见到北朝鲜妇女抱著小孩投奔南朝鲜驻北京使馆,被中国警察没头没脑揪了出来,心如刀绞,不觉泪落,这送回金正日魔掌,不堪设想!短短几年饿死一半人口, 古称「静谧山川」不知糟蹋成什么样子?金日成急于改革文字,把汉字、唐诗当敌人一样,现在才有真的理解。
是谁消灭了东方文化中的人道主义、道德仁义?
注:1 、孟尝君是春秋战国四君子之一,极为好客。
2 、首相与元戎指金日成。
3 、三千里江山指北韩与南韩全境。
(15):彭德怀曾否虐待战俘?
1953年秋,38度以南的板门店。
这里是中朝军队与联合国军交换战俘的地方。
两个美军中校夹著一个韩国军队中校,级别平等,三人一横列,步伐整齐,来到中朝方长方形木桌前办理手续,在战俘名册上签字。
美国人身材很高,中间的韩国军官总是很矮,显得瘦小,看上去有点好笑。都是深橄榄绿的夏季军装,样子也有些相像,鸭蛋形长圆平顶军帽,大帽沿前伸,比臃肿的冬季军装显得简朴、精干。
前方十几米就是联合国军一方,一道无形的线划分南北,敌我分明,除双方代表,均无人越雷池一步。
我方比较严肃,对方没有阶级观念、阶级仇恨、敌我要划清界限之类意识形态,隔著一条线总有交流的表情流露, 一个黑人士兵不断向我挤眼(俄国人对陌生人眼是起一只眼,用一只眼不断开合,表示幽默,美国黑人士兵更多是想交流感情,以为人类都是朋友,毫无敌对情 绪),我则不予回应,铁板起面孔,划清敌我界限。
1953年10月停战之后,双方谈判要地:38度线以南的开城便成了楔入南朝鲜境内,意识形态斗争的前线: 建立临时房屋和对方比速度,谈判桌上国旗比大小,一切要压倒对方,连物资供应也集中全国物力,军毯在灰帆布帐篷里满坑满谷、堆积如山。挑选全国剧种化妆最 美,服装、布景、剧情内容最适合打动外国人的越剧,由浙江演员天天上演。1952年10月1日国庆节、1953年5月1日劳动节的阅兵式,天天在广场播 映,扩大影响,天天军民坐满,大人小孩不时发出警叹!其时大陆经济建设五年计划,还没开始,但展现在开城都是另一种面貌,富强得很。
停战后志愿军领导机关除了组织大规模劳动,帮助北朝鲜军在一片瓦砾之上重建经济外,本身没多少事做,政治部主任爱搞形式主义,每月除召集各科室分别提出政治工作计划外,完事大吉。除了每周办舞会,还要游览一番,我们便同去开城,顺道参观板门店。
我问当地的李参谋,我方南韩遣返战俘,怎么没见有韩国战俘?李参谋手伸八字,作手枪状。我立刻明白北朝鲜军 人民军,不论美国人、本国同胞,凡落入手中,一律枪毙。入朝初期,彭德怀司令员曾给金日成写过长信,字斟句酌地翻译,苦口婆心地婉言相劝金日成放弃毙俘政 策。介绍中国三年内战中善待国军战俘的经验,发给银元作路费,开具路条,一路放行,去留自由,明知许多战俘不会返乡,放纵他们回归国军,作活广告,使国军 士兵毫无恐惧,一旦被围,大批投降,许多老相识卒众来归,看来,金日成没有听众劝告。
当时不由想起曾经常见的韩国军队被俘士兵,大都宽宽的肩膀,比中国士兵更显健壮,营养充足,在老志愿军兵站医院与志愿军同等艰苦待遇,大多经宣传俘虏政策脸上快乐且不知愁,他们都想不到很快便会送到人民军......。
当时追思往事同时,不由想起从中国版图「独立」出去的外蒙古国歌:
北朝鲜左右两岸有许多小岛,战争中被美军占领,记得去年互联网上报导,朝鲜人民军在一个小岛上把三个美军士兵(其中一名是工兵)活著挖出肝脏,弄熟吃下肚去。煽动士兵仇恨人类到此地步!
这种把一部份同胞,或一部份人类,当作整个阶级来仇恨、来消灭,和纳粹民族主义把犹太人作为整个民族来仇恨、来消灭是一样的,不过是左与右面目不同。
在入朝初期,第一次战役后,美国战俘就面临险境。
在大馆附近,我住在偏僻乡村中一个兵站医院。当村妇们得知前方送来一个美国战俘,一帮妇女拿著窄窄的朝鲜菜刀和衣剪,便冲到医院,要亲自报仇,护士们拚命抵住柴门,幸而北朝鲜人听从劝告,否则美国人会惨遭凌辱。
这是美国人历史上从没遇到也没听说过的。
据护士们说,美国人一点儿不知情,还天天和护士们「耍活宝」用口腔鼻腔,模仿各种乐器的声音,给护士逗乐。 没有餐具,用借来的朝鲜铜碗,盛大米饭,优待美俘,特加两块罐头牛肉,两根细树枝算作筷子,美国人不会用,三下两下把稀有的两块牛肉都弄到地上,美国人只 是尴尬地耸耸肩膀。我想若真见到刀剪冲来的阵势,他会发抖,不知所措,一扫乐观情态。
志愿军方面优待战俘,并无人道主义内涵,当做反间(五种间谍计之一)计运用,利用敌人活口,瓦解敌军。
当时为监督执行交换战俘,请出五国观察团,中朝方请波兰、捷克军事代表,美国请来瑞士、瑞典代表,双方共请 的代表是印度,常见捷、波将军娇阳下脱去将军服,赤膊坐在俄制吉普车内在开城街上兜风,不讲军风军纪。尤其印度军队(李参谋说)把车开到农民菜地,拔起萝 卜,从不给钱。农民追讨大骂,中国方面的翻译马上代为付款,当时周恩来在争取团结印度总理尼赫鲁,我警讶于中国的国外统战做到如此精微的程度,(印度总理 尼赫鲁在世时在世界上有相当威望,被周恩来当时成功地加以争取利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作为团结第三世界、保护中共专政、否定人权的武器,算做由周恩来 与尼赫鲁共同提出,实际上出自毛泽东之手,早见于1947年共产党文献。我问李参谋:「这有无高人指点?」李答:「中央李队长坐镇开城但不露面。」我问: 「李队长是哪一位?」答:「不知道,猜猜看!」
作为司令员,彭德怀把一切责任归诸于自己。在虐俘方面,由于没有人道主义的教育,(共产党批判为资产阶级人性论:人道主义是不讲阶级性)所以也难免虐俘行为。
1951年新年,第二次战役中,由于美军、韩军普遍知道北朝鲜不留俘虏,一律脑后开枪。战俘躺倒地上,死也 不肯离开战场,一个战士津津乐道发明的绝招,把黑人俘虏捆住用电线或铜铁丝系住生殖器官,俘虏被乖乖牵著走,此事若在国际上曝光,不知会掀起多大影响,当 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配合默契,法国共产党《人道报》著名记者贝却敌,天天在板门店转悠,一似鹤立鸡群,高高的细长条身材,一身灰西服,一圈灰发,闪著光亮 的秃顶在人群中极为显眼,专找美国方面的纰漏,向世界揭发,但对中朝方面绝对没有负面报导,许多事情也不可能让他知道。至于隐密犯罪,1953年底我在平 壤附近兵站医院躺在多人大坑上,就听到一个战士说:「他们排长把美国女俘三十多人都强奸过,命令战士把住洞口。」但是没有战士揭发。
按解放军条令,上级投敌,下级有权开枪;但没有针对上级强奸俘虏的一款。这和大陆土改中贫农向地主富农家庭 集体进行阶级报复有些类似,《关于土改中的违法乱纪》的中央文件发到军队团一级,地方县一级,写明五十年代初镇压反革命杀掉40万人(包括南方剿匪,这 40万数字对内恐怕也有很大保留)尤其土改中违法乱纪,令人触目惊心,地主家的姑娘、媳妇都成了轮奸的对象,开大会批斗,绑在草台各大柱上曝晒,等观众散 尽村干部,土改积极份子肆意施暴,这些就是毛选开篇所谓的「流氓无产者,最能勇敢奋斗」的共产社会基础。彭德怀重视俘虏政策,对美韩俘虏不错,不知对此等 文件中虐待中国同胞的案例作何感想?是否也充满阶级仇恨?据我所知,彭从未对此种狂虐「地主阶级」女同胞的普遍兽行有过任何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