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高中生表演的舞台剧
刚到美国没多久,儿子便三番五次屡屡被老师同学误认为是“同性恋”。My goodness,可怜的儿子,一个才十四岁的小男生,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言语不通,教室里的座椅还没捂热,便莫名其妙不明不白被视为另类。
那一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我吃饱没事干,便看着乌鸦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儿在后院那碧绿的草地上走走跳跳寻寻觅觅。时不时,听到不甘寂寞的乌鸦“来啦,来啦”地聒噪一气。谚云:“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老鸦叫,祸事到”,若果真有其事,那么,我所在的加州中部,乌鸦随处可见,加州人不是早逃之夭夭了?谁会蠢到坐而待毙?
国内民间还流传着化解之法:听到老鸦叫,则蹬足痛骂,旋吐唾沫一口;或默诵“乾元亨利贞”五字真言七遍,等等。每每听到老鸦叫便顿足吐沫,十有八九加州人个个将足肿舌燥,路也走不动,话也不能说了,可加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由此看来,大家是冤枉了乌鸦,搞得多少代人瞎担了多少心。
我百无聊赖端坐在家“苦思冥想”,思绪渐渐飞往大洋彼岸,突然一阵阵叮铃铃的电话声把沉浸在遐思里的我从遥远的中国拉回到现实中。
是儿子的老师,语气焦虑,让我速到学校与她先面谈,事不迟疑。然后校长要与我儿子进行严肃的谈话,他们急需我帮忙翻译,而且非我莫属,会中英文的在当地只有我一人。
我心惊肉跳,不知儿子在学校到底闯了什么大祸,以至于要校长亲自训话?在国内,我也是干教师这个行当的,很清楚如果学生方面闹到由校长出面解决,事情往往不是一般的严重,而是到了不可想像的恐怖程度了。天啊,儿子不会是闹出人命了吧?
那些可恶的乌鸦,为什么不到别的院子练嗓子呢?怎么光知道赖在我们家后院穷吼?刚才,我还在为你们打抱不平,认为“老鸦叫,祸事到”是无厘头的说法,现在看来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否则也不可能世代相传了。唉,早知道,之前听见老鸦叫便狠命跺脚死命吐沫,现在祸事临头,跺什么也来不及,吐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家离学校直线距离不到200米,步行只有两三分钟的路程,晃晃头想想附近好像没有传来咿哩呜噜的救护车及救火车警报声,没有命案,这是肯定的,我当下心里如吞了颗定心丸。因老公不在家,远在湾区,没了主心骨,我心里七上八下,担心现场一紧张英语磕巴卡壳听不懂说不出译不来,丢人现眼事小,到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是事大,儿子不定恨我一辈子?
在国内,做家长,没机会得到儿子老师的“注意”和“青睐”,不识被召见的滋味。做老师,亦从未麻烦家长到学校,但经常见到被其他同仁和校方领导召见的家长们,有的垂头丧气无可奈何,有的诚惶诚恐不知所措,有的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没想到,在堂堂的美利坚合众国,我竟得此“殊荣”,且身兼多职,既是将被训话的学生的家长,又是将要训话的校长的翻译,这尴尬的角色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稍加修饰,我三步并作两步,一溜小跑急匆匆赶往学校,并充分利用这路上的分分秒秒给自己打气鼓劲:兵来将挡,水来土挡;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挡......
我忐忑不安推开办公室的门,儿子的老师已等在那,满脸凝重。她引我进入一个只有一张小长木桌几张椅子的微型会见室,没有客套寒暄,开门见山坦诚相告:
已有好多个男生纷纷投诉你儿子在学校的“非常人行为”。说他喜欢去搂男同学的肩膀;喜欢触碰男同学的手、臂、背等部位;喜欢推撞男同学;喜欢与男生站得很近距离交谈......总而言之,你儿子喜欢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勾肩搭背,行为“不检点”。这给其他男生造成极大的不舒适和不愉快。呆会儿,校长将与他进行的就是有关这个问题的“磋商”,先给你通个气,有个思想准备,不至于到时乱了阵脚。
听完老师的“安民告示”,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全身绷得紧紧的神经霎时松弛下来,吊在嗓子眼的心缓缓回到胸腔,而心中的那块石头也安然落地。天助我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平时他还嫌我唠叨烦人,今天正好让儿子深切了解感受他引发的东西方文化碰撞所产生的误解,及入乡随俗的重要性,同时也让这些孤陋寡闻的我曾“同一战壕的美国战友”了解点中国国情。
校长领着几个老师挤进那微型小会议室,指着一年轻女子介绍说是从事心理指导的老师,随后我儿子也被带进来。一秒钟前还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坦然镇定若无其事状,但看到满屋子的人,上至校长,下至家长,儿子怔住了,百思不得其解。压抑的气氛和眼前那张张板着的老脸,更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傻不愣登地望着众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过什么出格的举止,居然惊动了学校高层和这一若干人马。
校长与我儿子(2006)
(今年,这位初中校长对我儿子的高中老师们说:这是他学校最聪明的学生。“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Big fish in a small pond.--老妈语” 每次,这位校长遇见我儿子,总是给我儿子一个big hug。一个多月两个月前,我儿子荣登Homg-coming King宝座,校长大人的母亲,该高中退休老教师当时也在场,热情上前恭贺,随后还特地寄了张贺卡给我儿子。不感动,上帝都不答应。)
过后方知事前儿子并不晓得有这么一场兴师动众的声讨会,老师告诉过他,但不太明白,只是“模模糊糊大概好像是”校长要找他谈谈,而具体什么内容,完全没有理会。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不知道?校长马上就告诉你怎么回事的。”
校长、儿子的老师和心理指导在小长条桌的一边就座,身旁身后站着其他几个老师,我和儿子在对面坐下,情形有点像电影里两黑帮或交战双方谈判似的,“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儿子毕竟嫩了点,哪见过这种场合?眼前的阵势让他直觉事情不妙,沉不住气了,小声紧张地问道:“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校长说吧。”
校长一一历数儿子的“劣行”,更具体到时间地点人物,及所造成的shock和影响程度。听完我的翻译,儿子惊得从位子上跳起来,耸着两肩摊着双手,诧异地盯着校长老师们:“这些也算错误?你交代我对女生要敬而远之,保持距离,半个指头都不能碰,搞不好吃不了兜着走。怎么男同学也不能碰?”。我无奈地说:“他们言下之意,这些动作不仅侵犯人身,而且担心是‘同性恋’行为。”
听我这么一说,儿子委屈的泪水“哗......”地狂泻而出:“照他们这样认为,那我在国内的同学不全是‘同性恋’了?我们在中国,同学之间哪有不打打闹闹的?美国人是不是心理都有毛病?”
“儿子,这是在美国,虽然我们有我们的行为方式,但他们有他们的处世原则,入乡要随俗。如果一个美国孩子在中国,延续他在美国的作派,不许其他同学与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你们也会对他有看法,当他是怪胎,性格孤僻不合群。然后纷纷向老师抱怨,老师也会做工作告诉他要增进同学之间的交往,不要过于孤立自己。道理一样吧?妈妈今天也长见识了:不仅异性间要避嫌,避性骚扰之嫌;同性间也要避嫌,避同性恋之嫌。不要哭,哭不解决问题。吃一堑,长一智。从今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我把我们的对话转达给桌子对面距离我们一英尺的美方人员,这次轮到他们吃惊了。只见他们互相对望几眼,瞪着我,满脸狐疑。我看时机已到,该出手了。
在国内我是吃教师这碗饭的,其他本事没有,三寸不烂之舌有一条。我使出那20年练就的看家本领,端着以往当教师的架势,对比东西方文化习俗,斗胆在美国某中学的校长及几个教师面前做起了“中西文化差异”的报告。
一:在这里我儿子的举止,匪夷所思,并引起同学的不满。但在中国,同性同学或朋友之间,你轻擂我一拳,我轻拍你一掌;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你搂我肩,我搭你背,却是再正常自然不过的了,是友好的表现,没有人认为是人身攻击,或怀疑动机不纯,或亵渎了什么。而若是一男一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或是拉拉扯扯,或是搂搂抱抱,或是卿卿我我,倒让人侧目甚感不妥,死脑筋的认为伤风败俗,守旧的认为有失体统。
二:原谅我儿子初来乍到,不了解美国的风俗习惯。我也如此。原来一向正常的交往方式在这里却是冒犯了他人的行为,很多传统的生活习惯在这里格格不入了。感谢你们指出,否则铸成大错我们还意识不到。他是个身心健康的孩子,他需要一点时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当然他更需要大家的帮助,帮助他尽早知俗入乡随俗。
这事发生在两年多前,记得我滔滔不绝讲了许多,还举了不少其他例子来说明文化习俗差异所引起的误会,有亲身经历的,有道听途说的。校长老师若干人时而惊呼Wow,Really,时而感叹Interesting,Amazing。随之,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严肃的神情荡然无存。大家虚惊一场,好在终于明白事出有因。
由于文化差异,习惯不同,加之语言障碍,缺少沟通和交流,人们仅仅通过一些外在的表象和举止,然后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行为规范来判断来推理来归类,偏见误解由之产生。我儿子就是直接受害者,平白无故蒙受不白之冤。
误会消除,之后儿子与同学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