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扬
新一代的爱乐者,大概已难想像卡拉扬当年的权力和人望。"只要他来指挥,原本只容一百多人的剧院站票席硬是塞进四百多人,结果每次都有观众昏倒!"二十多年前留学维也纳的作曲家钱善华,想起卡拉扬的演出仍然记忆犹新。当我惊讶住在柏林近三十年的友人,竟只听过两次卡拉扬演出,他却回答"在没有网路购票的时代,要听卡拉扬,我得周五下班后提睡袋排队,排到周六早上拿号码牌,周日听号买票 --如此拚命,也不过拿到四百多号!"但无论是维也纳或柏林,只有卡拉扬有那颠倒众生,让人甘心露宿街头或鸡兔同笼的魅力。而凡听过卡拉扬现场指挥,无论喜不喜爱其诠释,结论都是"录音不过是卡拉扬艺术的轮廓,现场才有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卡拉扬"。
无可比拟的乐团训练
提到卡拉扬,必然想起他在位三十五年的柏林爱乐。无论是音色之华美、声响之灿烂、层次之细腻,或声部之契合,这对组合将管弦乐艺术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实是世纪奇迹。然而成功背后并没有一丝苟且。笔者曾请教一位昔日柏爱团员,他简单道出完美合奏的祕密:"卡拉扬排练极其严格,要求每一个声部皆达到他的理想。不只负责乐团总奏,连分部练习他都要出席监督,不厌其烦地琢磨!这样给他磨了十五年,柏林爱乐当然每个声部皆有无比丰美的音色,互相调和宛如室内乐,更有惊人技巧与震撼音量。"原来,管弦美声祕诀无他,就是超乎想像的努力。卡拉扬确实自傲,晚年更既傲且贪。但无论卡拉扬如何市侩,在音乐面前,他仍然坚持岗位、辛勤付出。这也是卡拉扬晚年和柏林爱乐失和时,仍得到半数乐手坚定支持的主因--因为他们和卡拉扬一同走过那最艰苦的训练,知道当下所有荣耀的根源。在今日指挥明星当道,音乐总监每年仅待团三个多月的国际乐坛,卡拉扬和柏林爱乐所立下的成就,已是去不复返的传奇。德国人曾戏称柏林爱乐是"卡拉扬马戏团",卡拉扬逝世后他们才惊觉,所失去的不只是魔术师,更是艺术大师与领导奇才。
广博精深的音乐艺术
卡拉扬另一项为人忽略的成就,在于广博丰富的曲目。和卡拉扬各自称霸美欧的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指挥之外亦长钢琴与作曲,从爵士乐到百老汇皆游刃有余。如此天纵奇才,常让论者对比出卡拉扬的传统,甚至批评其缺乏当代曲目。然而就录音而言,卡拉扬曾录下活跃于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巴尔托克、高大宜、史特拉汶斯基、霍乃格、亨德密特、萧士塔高维契和布瑞顿等作品,第二维也纳乐派与十二音列创作也难不倒他。若就演出曲目观之,我们更能惊讶发现华尔顿(William Walton, 1902-1983)、李盖提(Gy rgy Ligeti, 1923-2006)、韩彻(Hans Werner Henze, 1926-)、潘德瑞斯基(Krzysztof Penderecki, 1933-)等当代创作。以1908年出生的卡拉扬而言,其曲目已是惊人的广博与"现代",更不用说他在理查·史特劳斯和西贝流士的辉煌成就--这两家在他开创事业之时仍然在世,是卡拉扬世代的"当代"大师,西贝流士更是推崇卡拉扬,认为他对其作品的诠释无人出其右。不但在交响乐上成果丰硕,自剧院起家的卡拉扬,其歌剧曲目之多元更罕见敌手。甚至原本想当钢琴家的卡拉扬,对各式协奏曲也有独到心得,和投契的独奏家常提出前所未见的观点。对一位能掌握各种交响乐与歌剧,在德、奥、法、义、美、英、俄、中欧、北欧等音乐创作皆有杰出表现的指挥家,卡拉扬的艺术虽非无所不包,其全方面的视野确实令人敬佩。
个人意志的完整实现
虽是传统的延续,卡拉扬远比他的同侪了解科技,更正视录音的影响。若无卡拉扬宣布"只和发行CD的唱片公司合作",如此新技术不会立即得到广大重视,史上首张古典乐CD也正是卡拉扬和柏林爱乐的理查·史特劳斯《阿尔卑斯交响曲》。透过录音,卡拉扬将其音乐史上蔚为绝响的指挥意志贯彻实现,他1970年代后的录音也多展现出极为个人化的独到心得。卡拉扬的莫札特优雅深刻,普契尼华艳绝伦,既可把德布西《佩丽亚与梅丽桑》化成神祕的透明牢笼,又在威尔第《阿伊达》终景奏出撼动天地的情感升华。他能成就气魄恢宏,刺激无比的理查·史特劳斯《英雄生涯》,也可于柴可夫斯基《第一号钢琴协奏曲》里慢速铺陈音响与音乐的浪漫,更能在华格纳《崔斯坦与伊索德》中牵出宽广绵延、不见边际的无穷旋律。可以公正超然,也能观点强烈,但无论采取如何诠释,藉由高超技术、严格准备与缜密录音,卡拉扬逐梦踏实,将其完美主义尽数实践。无论爱乐者喜欢与否,都应该听听这位大艺术家的见解--你可以不同意,但最好能知道他的想法,特别那是逻辑严谨而自成体系的诠释,演奏之精更是后世典范。
"表现音乐必须以爱为之。"(Wer Musik machen darf, muss es mit Liebe tun.)在1980年一次访问中,卡拉扬曾如是述说自己的音乐心得。即使他的一生不免引人争议,在音乐里,我仍然相信那永远坚持排练、相信准备、追求完美的卡拉扬,在每一个精雕细琢又绚烂辉煌的音符中说出他的爱与希望,在指挥台上以音乐将世界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