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一件事。
好几年前,我去省体工队看省体操队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年纪最大的11岁,最小的7岁,是从各县市招收或县市委培的。看到女孩们在训练场上那张笑脸,我以为她们练得很快乐;看到她们驯服地听着教练员的指导,我认为她们很守纪律;看到她们满脸汗水,我认为她们很勤奋。在停歇时,我走到一个小女孩的跟前,想和她聊上几句。教练瞪她一眼,她立即闪开我,虽然她勉强地向我笑了笑,但是我看到了小女孩菜色的脸泛出苦涩的神色。陪同我的老乡(原省体委副主任)对我说,训练还没结束,不能说话。是吗?我开始牵挂这些女孩子。
中午,老乡陪我在省体工队吃饭。我问,能找个女孩子聊聊吗?老乡说,聊后,你可不要乱写曝光呵。我笑了笑。教练唤来一位女孩挨在我身边。我问,你几岁了。她说,伯伯,我八岁了。我问,你是哪里人?她回话,伯伯,我是厦门人。我问,训练苦吗?她回话,伯伯,为国争光不苦。小女孩说完话,看着教练。我问,你想家吗?她回话,伯伯,我不想家,我要刻苦训练,为国争光。小女孩说完话,看着教练。她看到教练颔首时,轻轻地说,我想爸爸,妈妈,也想奶奶爷爷。教练瞪她一眼,她马上改口说,伯伯,我只有一点点想,一点点想,现在不想了。不想?伯伯,我不想了。真不想?伯伯,我,我有一点点想。看到她惊慌地望着教练时,我使劲地瞪住教练。教练机敏,不再瞪小女孩了。我说,小姑娘,把手伸给伯伯看看。小女孩大惊失色,把双手紧紧地搭在背后,眼神恐慌。老乡发话,就让伯伯瞧瞧吧。
天啊,这是孩子的手吗?细小双掌的老茧比我当年当农民时还厚。这是孩子的手吗?细小的手掌皮开肉绽,皮下渗着腥红的血,肉嵌着紫红色的血。真分不清哪块是茧,哪块是肉哪!一阵苦楚向我袭来,我胸膛起伏,双手拉起小女孩的手,问,兄弟,你家孩子的手掌也是这样的吗?!老乡回话,你,你少见多怪!体操运动员都是这样训练出来的!我厉声地问,哼,小孩子除了象机器人一样,会说"为国争光",除了会称我"伯伯",还会说什么真的话?难道孩子真的不想家,真的不想爸爸和妈妈?是国家应该承担她们成长的义务?还是这么细小的肩膀就得肩负对国家的义务?她们还是未成年啦!应该把她们送回家,送回学校!老乡嗫嚅地说,你别在这里给我添乱。走!说罢,架起了我。那个教练耸耸肩,摇着头,表示不理解。
路上,我知道了体操界的几个潜规则:在训练期间的半年里,非特殊事情,孩子不能回家,家长也不能探营;阑尾炎手术后三天,就得上场训练;为了比赛,女孩子得服下妇科和计生药品,以推迟例假。我骂老乡,你们这样做是法西斯!老乡说,我国的"魔鬼训练"始于1963年,1964年,国家体委下达向日本女排大松博文学习魔鬼训练的要求。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做的。
为了践约,我从不披露曝光省工队女子体操队的训练情况。我希望,孩子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尽快地把女孩子带回家,扎着小辫子,在学校操场和屋前厝后晃着小脑袋,愉快地跳着橡皮筋。孩子们,别去练习体操,即使你没了爹爹没了奶奶。
据载:一、福建体操水平属我国末流;二、我国体操运动员计有10万人,其中200名运动健将,占0.2%。三、即使在北京奥运上,我国体操队获得十块金牌,仅占我国体操运动员的0.01%!我不想演绎这三个资料了,但是,可以说,福建在中国体操界不是"灾区"。大面积的"灾区"和"重灾区"在北京,在广州,在河南,在湖南,在广西。当更多的资料披露出来时,为人父母眼眶是会盛满泪水的,心头是会宛如刀切的。
读唐代曹松《己亥岁》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后,我觉得拿这诗来形容中国体操队,甚至是中国体坛,是恰当的,绝非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当女孩子们在历史上首次获得奥运会团体冠军,或者程菲为中国夺下个人单项决赛的首金自由体操,成就05-08奥运周期所有女子跳马的大满冠以及何可欣重夺奥运会高低杠金牌时,我的伤感多于欢欣。
女孩子们,保重,北京奥运金牌不差你们这几块。爹爹妈妈爷爷奶奶不在你们身旁,你们得自我保护,千万别受伤,别受伤啊!几百万的奖金买不了生命的意义、成长的意义和活着的意义。如果何可欣再次从高低杠失手掉落,就别再上杆了,咱回家,依偎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老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