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生活,甚至不及农民,我在许多大中小城市的菜市场附近,看到有些市民拎着竹蓝捡拾被扔弃于地的烂菜叶,而在偌大庭院种点菜就够吃的农民兄弟,见此"城里人"如此穷窘无奈,不知有何感想。在物价飞涨的今日大陆,很多市民尚徘徊在(0-1200)元的低收入空间,牙缝里省点钱,还多半被学校、医院、房地产开发公司等怪胎经济体所吞,一年的积蓄比当地农民多不了多少。由小城镇趋大城市打工的市民,还须除去租房子的高额花费,本就羞涩的囊中更是所剩无几,接近或低于当地农民的生活水平。
我所说的月收入在(0-1200)元的市民阶层,是大陆城市居民的主要群体。由于缺少促进社会公正的制度性因素,加上绝对权力所生的贪腐,官商经济的血盆大口,因绝对权力致庸员膨胀的单位工资飞涨,愈益恶劣的"潜规则"日甚一日地扭曲着幼弱的自由经济并助长其弊端,僵硬的以学历论能力的用人思维,以上诸因,使得城镇居民之间的收入差距加速扩大。官方数字是,10%城市居民占有45%城市财富,基尼系数超过了警戒线0.4。事实上,远甚于此。我曾在自己居住的小城作过一个简单的调查,某居民区100家的年收入情况,100万元以上的是6家(其灰色、黑色收入以估计数计入,取最低值),而不到一万元的有四十多家。极少数人占有大多数财富,是政治垄断高压而经济畸形之社会的必然现象,"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惨景象,在今日大陆之街巷,随处可见。
生于七十年代末的我,所读过的所谓"政治"教科书,说美国贫富分化如何如何,还在书首彩图里插了所谓"失业者露宿街头"的照片。而今,我知道美国社会对于弱势群体的扶助,足以使任何一个美国公民在长久失业的状况下仍无饥寒之虞。而出于卑劣目的所行的刻意中伤,不幸戳在了自己脸面上,不过,焦头烂额的他们,连漫布在大陆的数百万的乞丐、游民都不予理睬,怎会顾及一个愚弄孩子的谎言的成败。大陆的每个城镇,每天都有人在街头呻吟,奄奄待毙,而拥有土地的农民,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讨不到饭就饿死的地步。
我的身边曾发生过一起惨剧。数年前,一对夫妇在一家橡胶厂工作,拉扯两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有一天,行将倒闭的橡胶厂将夫妇二人辞去,各种名目的补偿加起来,仅给两人两千多元,夫妇两人步履蹒跚地走出厂门,一路抱头痛哭回到家中。夫妇两人推着车到街头卖小吃,经受着风吹日晒和黑道白道的种种盘剥,熬尽体力,勉强糊口。临近春节之际,县府喧嚣着"净化环境",城管满街,夫妇两人的小吃车因为稍微过"界",被城管骂骂咧咧加以侮辱,妻子怒而与其理论,被一个城管破口大骂,妻子忍无可忍,冲上前推这城管一下,顿遭几个城管的殴打,丈夫冲上前保护妻子,也遭毒打。夫妇两人被他们打倒在地,小吃车被掀翻,被砸成碎片。夫妇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家,下了一顿饺子,一家四口吃了,大年初一,有人来给夫妇两人拜年,只见房门虚掩,推门进去,发现这一家四口僵坐椅子上,脸色紫黑,皆已死去。桌子上有一张信纸,是丈夫的字迹,写明全家是自杀,在饺子中加了鼠药,任何人皆无责任。
这惨剧一直噬咬着我的心。夫妇两人的凄惨遭遇,是卑微而艰辛至极的底层市民的一个缩影。只是,许多人宁愿苟活,而害怕或不甘走赴死之路。我一直在想:夫妇两人在临死之际,并不曾对社会发出任何控诉,对于直接将他们推向死境的城管,他们也未有丝毫的怨言,其中缘故,很值得推敲。人常道,人濒临死亡时,一般都是大善的境界,有人传言,夫妇两人一直信佛,所以虽在百辱中死去,而无所恨。我不以为然。妻子在遭到无端羞辱后,怒而与城管理论,并无畏地冲向城管推他一下,单这两点,就不是信佛一说所能解释的。我的理解是,长久的逆来顺受,加上自甘为奴的思维定势,能将人的反抗意志消磨到极限。偶尔的抗争,并非发自心扉的,被巨力压制后,便如羔羊一样走向死亡,虽惨叫而亦绵绵无力。专制社会本身就是制造羔羊般顺民的工厂,而被摧压到极限的卑微市民,在含辛茹苦、忍气吞声等方面,有着和佛教信徒一样的表象,而信佛的夫妇,连宁静圆寂的最终结局都未曾换来,或者说,对佛,也把无结果的付出当成了全部过程,未曾有获得的希望。民之悲凄,无有甚于此者。而换言之,无望而生,无惧而死的百姓,能安于任何环境,处在专制压迫下,便能顺应专制,倘为民主召唤,便能顺应民主。
对当今大陆而言,涉及民主,就意味着揭露,抗争,反击,变革,假想以温柔形式和平过渡,虽有可能,不过我认为可能性微乎其微,以终日为糊口所累的中下层市民为假设行为主体的"公民文化""公民道德"等理论,更如隔靴搔痒。根本制度问题不解决,贫富分化不解决,谈什么都不免超前。不自上而下改,就自下而上变,并无他途。惟有最没理由苟安于现状,稍有社会动荡或人生波折便衣食堪忧的阶层,惟有连最基本的生活资料都得之甚艰,一分一秒都被生活的挣扎和灰暗的无助感所填充的阶层,才能够提供决定性的力量支持。既得利益集团及其外围利益群体只能扮演阻挡民主潮流前进的角色,而冲破一切专制阻障的最终希望,我以为,不是空头的民运理论家,不是所谓的民运精英,不是军队,更不会是中共的"戈尔巴乔夫"们;在大陆中下层市民中,潜蕴着实现未来民主的主流力量。这是一个日趋庞大的弱势群体,在人治与天道相悖的今日大陆,"损不足以奉有余"司空见惯,且日甚一日,专制政府对中下层市民群体不仅不屑于救助,而且有意无意的损害他们的利益。官方倒也不回避这一点,承认:近年来,相当一部分底层群众的收入不仅没有提高,反而有所下降。贫困市民群体就个体而言,固然势单力薄,但,因处境相若,甘苦相近,心曲相通,加上密集而居,整体感染性很强,一人之舛,一家之难,可惊动四邻,震动楼宇上下,传言广播,在极短时间就会扩展到城市的角角落落,弄得人心惶惶,致使城镇局部矛盾层出不穷,市民们因惧而聚,聚而愈众,因不平而鸣,为权益而争,小规模抗争此起彼伏,这是大规模市民起义的先声。被中共学人冠之以"农民起义"的史上留名的反抗斗争,如秦末、汉末、隋末等,其实,以无地者为主流,即:贫穷的市民,失业的军人,无地的农民(雇农)。而在外国,如英、法,推动其国走上民主道路的,更以无地者为主体,主要包括下层市民,学生,落魄军人。
变不变,决定于认识的转变。是民主好还是专制好,市民们在这个问题上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多的有出国经历的市民,以其切身感受对身边的大陆市民传播着民主国度的见闻。连中共喉舌《海峡两岸》也不得不说,台湾的各级候选人为了提高得票率,如何的"收买"市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陆市民绝对不讨厌这样的"收买",而且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尊重,更觉得,连声招呼都不给自己打就升官进爵的伪选举制度才是真正令人厌憎。大陆市民原来只知道什么都得用血汗钱买,一朝了解到,民主国家竟然有免费供给基本生活物资的种种渠道,莫不惊诧。专制政府无偿给予过市民们什么呢?不来索取就谢天谢地了。民主制度伴随着体贴入微的福利制度,这种福利的最大受惠者是普通市民。福利和保险、救济等纳入公正透明、监督机制完善的社会体系,只要具备公民的资格,就可以得到这片国土所赋予的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在专制社会,指望一个富人拿出一片面包给予乞讨者,并不是难事,而要所有的富人都如此,绝对不是专制统治者所美化的"精神文明 ""良心发现"之类的伪道德口号所能做到的。
市民们已经比较清楚,自己对贫富分化的厌憎,不可能通过专制立法机构反映出来,专制只会强奸民意。县区人大虽近在眼前,而远若千里。信访办,在有些市民看来,分明是诱人上钩的钓饵,未至信访部门,专制打手已循踪而至,架回去罚款殴打还是轻的,因此而被劳教也不鲜见。市民们只有问问路,偶尔会找交警。居民区的下水道年久失修,饱收物业管理费的小官不理,而权柄在握的大官们不睬,反映的人多了,就叫市民们自己掏钱。市民们只要略受启发,转念一想,就会懂得,没有民主法律为后盾,就没有实现社会公正和削弱贫富分化的可能。市民们想了没有?想的人多不多?答案是肯定的:杂文成为"喉舌"类报刊之副刊的主要文体,《杂文选刊》《杂文报》《杂文月刊》在街头畅销,俱是明证。
当大陆市民看到,白发苍苍、衣着褴褛的老人在街畔的垃圾堆里搜寻,指望捡些能换小钱的物件,而此时此地,脑满肠肥者驾驶着本田呼啸而过,稍有良知者,都会叹息社会的不公,无法产生对一党专制的认同。民主制度的载体是自由经济,自由经济固然好,也有负面,就是产生贫富分化,民主制度的出发点之一是减弱贫富分化,强制性地调节物质占有的不公,而集权专制政治基本上是人为加重自由经济所产生的恶果,并且使自由经济向官僚垄断经济发展。市民们几十年如一日的看着:驾驶最豪华轿车的,以当官的为最多。光临豪华消费场所的,也是当官的最多。大陆简直就是官们的安乐窝,好东西都被他们垄断着,有的市民嘲讽道:" 当官的每人再胖十公斤,我们就被挤得没地方了。"有的上年纪的市民怀念毛时代,许多年轻人反感政治,其实都折射出对民主自由的向往,只是大陆市民对自己也习惯了暗示性的思维方式。
在闲时而聚的居民区广场,城市的中心广场,大学校园里,各类俱乐中心,公园,绿地,风景区,市民们自发地谈论着对当局的不满,各自唱着对当权者质疑的反调,有的还随身携带小收音机,调到"美国之音""自由亚洲"波段悠然的听,这样既发泄了怒怨,得贻情抒怀之乐,又能结识朋友,愈来愈多的人跻身其中,饭后茶余聚谈时政,呼引同道,俨然已成大陆城镇的一道风景线。城市能给市民分类,哪一类市民活动在城市哪一块,城市安排的很好。譬如战壕已经挖好,人员各归其壕,只待号角吹响,明白各自责任所在的战斗群体就只管冲锋了。
在大陆的大中城市,商业性的策划宣传运作已很成熟,商家为了吸引市民的目光,动辄锣鼓喧天,彩旗高悬。一种商品,从出台营销理念,到为全城所知,一日足矣。处于夹缝中的自由经济能有今日规模,足使人含泪而笑了。在自由经济的阳光中,没有专制的阴影,自由经济对专制天然地排斥,自由经济是民主的摇篮。民主必须借助自由经济的物质托扶和策略支持才能茁壮。今日的商业会战场面,分明就是明天民主选举之群众争夺战的预演。城市经济之规模的扩大,科技触角的延伸,使大陆城市的包容性迅速增强,愈益绚烂多姿。城市只有成为经济的万花筒,才能成为政治的万花筒。万花筒般的城市,是市民公共民主意识的孕育土壤。没有一个思想整体而内容多元的市民社会,就没有民主的容身之地,任何有利于掀动民主潮流的变革都无法产生。
网络与市民的生活息息相关。网线连接了人们的魂,心灵在网络中畅游,碰撞,虽也有弊,终究是利大于弊。在现实中无法吐出的心语,在广场上也心存顾忌不敢明示的字词,在贴吧、聊天室,可以尽情抒吐。科技创造的这个虚拟空间,基本上可以使人畅所欲言,很是对应着民主的特点,逼得独裁专制进一步使坏。上网多了,就知道,诸如"民主""自由""人权""上访"等很多词,在很多时候是上不去的。无形的手挡在屏幕后,上网的市民们遂有所悟:只有党和政府才有这样的决心和能耐。倘遇机缘,得坚守信仰、急公好义的朋友所发之破网软件,终于打开了网络长城的大障,看到一个立体的世界,加上自己独立的思考,自可炼就辨伪识邪的慧眼,生出对民主自由的渴求。急于改变不合理现状的觉醒市民,正努力把虚幻空间变成可触的现实,许多自发而成的市民组织,都是先形于网络。民意在网上汇成洪浪,无止境地冲击着已然千疮百孔的专制大堤,独裁者在网络上"防民之口"败局已定,这种失败正加速度地对应到现实社会中来。
近几年,市民们维权知识的增长,城市讯息之共享条件的进一步完善,城市公共活动区域的扩大,市民独立组织的增加,城市信息网络的发达,一系列因素使得贫困市民群体的整体抗争意识逐日增强。缺少最基本的生活资料的他们,如果再没有正确的精神追求和政治诉求,一朝发难,被饥饿逼出来的反抗大军将成为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百姓将陷入朝代更迭间的血泪缸里,神州将沦为地狱。约束人力,须规正人心,须有信仰的强力引导。宗教信仰只能一定程度上改观道德和风气,而无助于根本问题的解决,还会消磨人们的抗争意志。民主制度经由港澳台的局部实践,证明是适合大陆的,并非中国人缺少民主素质,民主制度施行后也不会比专制社会产生更多的问题。就是由谁来引导实施,怎么实施的问题。
专制社会要进入民主社会,尤其是在大陆,专制毒素在各个方面浸透很深,非有大变而不足以将乾坤扭转。民主的主流力量在民间,而民间的主流力量,在中下层市民群体中。随着大陆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农村人口飞速向城市转移,使得中下层市民群体的数量迅猛增长。而先于城市而行的农村选举所酿成的初级民主意识,也随农村的人流进入城市,进一步增长着中下层市民对民主的认同感。由于少数市民占有城市的大部分财富,并且这种情况日趋极端化,加速对立的同时也促进着联合,推动着中下层市民集体意识的整融。一人一旦在街头呐喊,必定引来应者云集,掀起追求民主人权的浪潮。他们深信,一人一票,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城市的主人,而不是穿梭于钢筋混凝土组合物之间,为生活甚至苟活而存在的孱弱个体。重视个体、顺和人性的民主制度才能重建中下市民阶层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之心,淡化隔膜之意。当流落街头的人们也参与投票时,在远离强权、日趋公正的社会,他们实际能得到的合法权益,远不止手中的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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