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八二年上大学时,校园里流行一首歌,"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春光更迷人,幸福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曲调相当优美,唱得经久不衰,好像把幸福二字都抓了个正着。那时一边谈着恋爱,一边幸福地唱着,最后还金榜题名上了北大,好不快哉!
但是,肯定地说那时绝对不知道"再过二十年"是个什么意思,及至二十年终于来到,再与当年唱的歌比起来简直要把当年谱写曲词的同志揪出来猛揍一顿。在此,我的故事可简略一说:一九八二年进入湖南师范大学政治系,八六年毕业,到北京大学法学院上研究生,"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那首歌我是唱得不少的。○ 六年五月一日,我们政治系八二级全系同学集合岳麓山,兑诺"二十年我们再相会"那词儿,唯独缺我不能去相会,活活地让风把那幸福相会的机票吹走。后来老同学们可怜我,电邮过来大批慰问品及图片,还有类似威虎山一样的联络图。
未看照片之前,虽然我知道大多数人肯定是两鬓染白,肚子与股票齐长,头发与理想渐稀。及至见到大型数码相片,还是大吃了一惊。看着二十年前的男女老同学们,我真是百感交集,同学们面目全非,一个个都辨认不清。再过二十年原来是这么一个概念。
我收到联络图以后,按电话号码一路打过去,虽然隔着大洋,声音质量还是不错的。老同学们一听我是熊焱就大声惊叫,高兴得很。有老同学幽默说,"感谢党,这几年肚子虽然大了些,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很多啊(那时还没有三聚氰胺这个口头词)!"
论到同学友谊时我们不免一番惊喜一番感叹,还描画出几件轶事,大大地勾起了我的相思之情。其中一件谈到八五年深秋,我们全班去湘江橘子洲头抓泥鳅包饺子野炊。去到江边走了半里沙路,忽遇一条小溪,不深不浅。班上的女同学们都是大姑娘处女时期,惊恐万状不敢脱下鞋袜趟水过去,似乎又舍不得四年一遇的野炊。于是我以班长之资格和勇猛,把十几个女孩子一一抱将过去。今天想来还是美事一桩回味无穷。
藉着电话广泛地与老同学们天南海北,几个月后才渐渐平息,对二十年相会的幸福作些补偿;但还是留下几许忧伤,几丝愁情,一片惆怅,八分感慨九分无奈。从此以后就冷酷地把二十年之类的词汇打入冷宫封锁起来。
二十年,沉痛的教训
但是,我的人生中还有一个更沉重的二十年,那就是一九八九年到今年的二○○九年。
对我来说,这个二十年起源于我一九八八年夏天在北京大学"三角地"贴出的湖南人小字报。用北大的狂气,青年的火热,法哲学的头脑和自命不凡的诗人气概,我把共产党领导下的改革描述了一番:"现时的中国是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尽管它披上改革的外衣,罩上经济发展的面纱,其实肌体已经腐烂,脊梁已经压垮,只剩下一些白白的肥蛆在吮吸人民的血。"接着就是被共产党扎扎实实审查了十个月,等到八九年春夏之交到来,我就毫无瑕疵顺理成章地滑进了中国民主运动的轨道。至今二十年矣,一言绝对难尽!
二十年,我,我们缺少行动,虽然我们高唱要自由,要民主,要人权,要法治,要理性,可是行动缺失,与我们所唱的毫不对称;就连退出中国共产党这样既理性又和平,又自由,又轻松易举的行动,我们都好像打不起行动的劲头。二十年我们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没有行动就打不倒共产党。老毛说得对:扫帚不到,中南海照例不会自己倒掉。
二十年,我们缺少明确的目标,虽然我们高喊要自由民主,也写了几十几百成文不成文的文章,几十个宪法草案,可是目标并不清楚,人民群众无法紧跟而上,共产党躲在中南海偷偷讪笑。二十年我们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没有清晰的目标,就不会有有效的行动,甚至寸步难行。列宁说得也对,没有革命的纲领就没有革命的行动。
二十年,我们甚至没有一个有效的组织,虽然我们知道一个健康的组织在政治运动中的重要性,也曾尝试各种各样的组织,玩过各种各样的组织游戏,甚至最近还出现了大批主席、王侯将相,按我友好的话说,如今是总统议长走入平常百姓之家,比股民还多出好几倍。但是二十年过去了,我们真正未能有一个健康的有效的政治组织。二十年,我们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没有一个健康的有效的政治组织是根本打不倒中南海的专制。
二十年,我们喜欢争斗,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你死我活,以至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政治反对派分子各种派别有没有差别和利益冲突?当然有。但是在中共专制的砧板上,我们都是被任意宰割的肉。二十年,我们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没有存大同的包容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推倒中南海那快要腐坏的墙。
二十年,我们没有完全脱胎于共产党,虽然我们有时把共产党骂得狗血淋头,共产党的哲学我们继续在用,共产党的无神论思想被视为当然,共产党的语言好像也没法逃遁,共产党的以官为荣我们没有鄙弃,至于共产党的黑箱操作我们不仅谈之如甘,还尝之如饴,有时甚至走火入魔比共产党还厉害。二十年,我们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一切假的、丑的、黑的、空的都打不到共产党,只是替中南海这个大厦添砖增瓦而已。
二十年,我们被共产党挤压得丑态百出,千疮百孔。共产党无孔不入,它技高一筹,在民主运动的各个关键环节,布下捣乱的棋子,以至到了关键时候总会出现功亏一篑的场面。假铁道游击队频频出现。二十年,我们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没有真正的民主运动,真正的反对派人士和组织,又何以能够结束中共一党专政呢?
二十年,我们还没有认识到我们中了共产党一个很大的圈套。话要从一九八九年天安门民主运动开始。运动一开始共产党就仔细筹划安插了许多他们物色的人物进入其中,此话听来危言耸听,可是研究过国共两党乱斗几十年历史的人知道那是当然的常识。我们到了二十年,才看出悟出查出共产党这一破坏计划的脉络,少数已原形毕露,还有很多在长期潜伏。痛心啊,二十年,我们才知道一点点。所以有一次与朋友的交谈中,我说出了一句机巧的话:六四枪杀八九。一九八九年的六四大屠杀,枪杀了一九八九的民主运动。这枪杀是双重的,六三六四的枪杀,杀害了北京的市民和学生,当然扑灭了民主运动;第二重枪杀就是在一九八九运动一开始时,共产党政府就布下棋子捣乱了民主运动,从而扼杀八九民主运动的精神直到今日二十年。二十年,我们必须明白,由共产党主导操纵的"民主运动"是绝对打不倒共产党的。
二十年,海外民主运动的某些机构组织,得到过台湾不下几千万美元的资助,但是这些钱被盗用滥用了。正如一位很知名的政论家所说,一些民运机构盗用滥用了千万的美元,而且短视到二十年过去连一个办公室也没有买下来。痛心啊!可恶啊!中饱私囊的民运蛀虫!二十年了,难道我们还不能明白吗?民主运动和组织必须有属于自己的大本营根据地,才有可能对中南海的共产党发出声音。
二十年,至少在海外,有多少人借民运的名义吃人血馒头,搞假政治庇护中饱了私囊,败坏了民运的名声。从私吞民运捐款到把捐款箱抱回家,到变基金会为私有,到扣押民运杂志经费,到各类假政治庇护,断送了民运的声誉,阻塞了民运的资源。可惜啊。二十年,难道我们还不明白,这些东西绝不能成为民运的正途。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二十年,一个怎样的二十年?真是一个沉重的二十年,远比我开头提及的大学毕业二十年要艰难心酸沉重心痛得多。但是我们不能绝望,因为绝望就是与希望绝缘,与胜利绝缘。我们不能绝望,我们要重新振作,重新出发,我们要继续,我们要鼓起勇气继续奋斗。为了重新出发不致绝望,这里关键之点一定是首先是我们需要更坚定的信念!
我们需要更坚定的信念
这个坚定的信念,若单以民主运动的语言来表述可以概括如下:
我们坚信共产党是一个十足邪恶的政党,它控制的政府是一个残害人民的政府,它是腐败的注定要灭亡的。
我们坚信中共宣传的三十年改革,正如它当年杀地主打土豪分田地一样惨烈,是再一次惨烈地剥夺中国人民的财产,共产党的政府根本不是人民自己的政府。
我们坚信现实的中国是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这与高楼大厦的出现是两回事,也不是只有共产党领导才会出现所谓经济繁荣。
我们坚信中国人民也是配享有民主自由人权法治繁荣的人民。
我们坚信一九八九年民主运动所竖起的旗帜还会高高飘扬,中国人民还会继续为民主自由而奋斗。
我们坚信中共注定要灭亡,一个新的民主自由的中国终会诞生!
若以基督徒的话来表达,我们坚信:上帝必有无限的美意拯救中国脱离中共专制邪魔的控制。神州大地是上帝所造的大地,中国人亦是上帝所造之人。
这坚强的信念很重要,它是我们再出发的转折点,是再次出发的动力,是拨正航向所必须的,是摆脱困境所必须的。是一种精神的力量。
没有坚强的信念,我们看不见前面的路,没有她,我们就要死在昨日的过错中;没有她,我们只会看到敌人的强大,就会被中共各个击破;没有她,组织内部会有叛卖,投机四起,嘘声一片,假的民运泛滥成灾;没有她,大旗无法竖起!
总之,没有坚强的信念我们就无法再继续前进!
二十年啊二十年,我们以什么去祭奠死去的英灵?我们以什么去安抚死难者的亲人?我们以什么去抚慰心中累累的伤痕?我们以什么去应付纷乱的局面暂短的人生?去纪念八九民运二十周年?去追悼六四大屠杀中的先烈?
我只有长歌当哭,并恳求我的上帝赐我刚强壮胆的心,赐我真理和爱心,赐我合宜行动的智慧和勇气,赐我符合圣经又符合中国现实的民主运动的坚强信念,赐我爱中国人的一颗大爱心,赐我能与他人一起彼此扶助和关心并一起来行动结束中共一党专制的决心和勇气。
这样才是纪念我们的八九年"六四"二十周年啊!
二○○九年一月十日
写于美国陆军航空训练中心
(作者为六四事件后被中共通缉的二十一名天安门民主运动的学生领袖之一,现为美国陆军军牧──军中牧师)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来源: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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