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紧张的一天过去,我从车库驾车出来,只见一片迷茫,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车下猛然一滑,我这才发现,地下堆积了好几寸冰雪。一天的暴风雪,来不及清道,路上严重堵塞,简直成了停车场。还好,车子是四轮驱动,有足够的安全系数。我挂上低档,跟着慢慢蹭,这一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一一回映。
自从公司研制的药物失败,又赶上经济衰退,研制药物的分公司一定会节流裁员,这已经心照不宣。可是,什么时候、怎么进行、谁会中彩,都还是谜。大家就像等待地震一般,焦躁不安。
"再见,我要走了。"刚刚那位主管伸出手来,一脸木然。
"多多保重,祝你好运。"我握着他的手不由有些发抖,木讷地回答。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虽然听说了很多裁员的故事,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这回,狼真的来了,就在这个大雪纷飞阴云密布的时刻。
冰雾罩着车窗,一切朦胧不清。洗窗液一股股不停地喷着,刮雪刷左右滑动慢慢地扫着,除雾器开到最大,呼呼的热气温暖着玻璃,眼前这才渐渐明朗。
谜底尚未揭晓,仍是迷雾重重。我回到办公室,更觉得手脚冰凉,哪儿还有心思工作,探着头往外边看。门口偶然有人走过,去做例行的谈话,再拿着派发的纸盒回去。
旁边的主管拿着几本资料走出门外,看来想使用走廊尽头的碎纸机。可是一转眼,他突然不见了。监管他的人魂飞魄散,急忙冲过来寻找,沉寂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好,那位主管没去杀人放火搞破坏,而是从洗手间晃了出来。唉,因为裁员而产生的血案时有耳闻,也难怪公司要搞突然袭击。已经很不错了,不像有些地方,裁员时如临大敌,还要专门请保安应付。
坐在车里,手脚总算暖和过来。黄红绿、绿黄红......交通灯交替变色。我半靠在椅座上,一个个路口等待,紧盯着移动的车轮,看着飞溅的冰雪,或者是空转的轮盘。有的车装备不良,无法在这种条件下行驶,歪歪扭扭地趴下。我向不幸的驾驶员投去怜悯的目光,庆幸自己没有陷入同样的境地。
我信步走去,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有的流着泪和同事们告别,有的苦着脸看着下属整理东西,一片凄凉。
一个朋友连蹦带跳地走来,对我挥舞折叠起的纸盒,居然没有一点伤感。四周一片惊恐悲伤,她却满不在乎地说:"早就不想干了,正好可以拿一笔遣散费回家。" 我知道她很要强,不愿意被人怜悯。但是,她的孩子们还要付大学学费,她的家庭也需要一份健康保险,她怎么会不介意这份工作?我和她拥抱道别,并随口问道: "你怎么现在才拿到纸盒子?"她说:"人事部门人手不够,刚刚才找我谈话。"
我猛然一惊,刚放下的心又跳到嗓子眼,看来危机还没有过去。
总算到了高速公路的出口,这里坡度较陡,冰雪更厚。刚开始转弯下滑,车子突然不听使唤,反锁刹车失灵,轮下打滑,歪歪扭扭地跳起舞来。我连忙收住思绪,手脚一齐动员--脚下控制着刹车的分量,右手拉杆换到最低一档,左手推动方向盘把车头扭向路旁。万幸,刹车恢复了功能,车子停住了。
终于,屏幕一闪,收到一个电邮。老总带着无比沉痛的语调解释了一番裁员的万不得已,然后发了一颗定心丸:凡是被裁的都已经收到了通知,而收到这个电邮的人就意味着幸免。
我清点了一下电邮上的名单,这次裁员涉及20%左右的员工。因为公司的目标变化,项目作了调整,有些部门甚至被整个砍掉。有些人被裁,很明显和工作业绩有关,平时不认真,此时难免于患。还有些人却是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主管被赶走,部门被鲸吞,项目转至他人之手。毕竟,解雇员工比较困难,公司得提防着卷入官司。然而,大规模裁员时就不需要理由。人生凡尘,本性使然,大千世界里,各种争斗也不足为奇。
万幸,我的部门没有任何变动,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总算到家了。开进温暖的车库,我浑身酸软。雪还在没完没了地抛撒,明天开车又会困难重重。可是,至少还有一个值得开车前去的地方,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