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踏莎行》为词牌的词作中,欧阳修有"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隽语,晏殊有"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的名句。英风胜概才兼文武的贺铸,也有缠绵悱恻之词:"杨柳回圹,鸳鸯别浦,绿草涨断回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近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不过,和我这个湘人关系更为密切而更能引我遐思远想的,应该是秦观写于湖南郴州题名"郴州旅舍"的那首《踏莎行》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绍圣元年(1094),秦观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在哲宗亲政新党复起以后,以"影附苏轼"等罪名,由贬监处州酒税而贬徙湖南郴州,官爵与俸禄一削无余,用今日的语言即是"一风吹"。他的这首《踏莎行》,写的不是称心快意的春日踏青风光,而是个人的远贬之情,谪居之恨。犹记几年前我远去郴州,就是想重温他遗落在那里的诗句,和他作隔代的对话。从郴州市东约二里外的苏仙岭下的山口前行,沿溪水而上不远,"郴州客舍"在竹林青青桃花灼灼中赫然入目。这是一座四面粉墙的方形小小院落,我一脚跨进大门,刹那间恍兮惚兮,仿佛进入了九百年前的宋代。回过神来,却看不到秦学士的踪影,也听不到他的吟哦之声,原来这只是一座仿古建筑。秦观后来不久即逝世于今日广西藤县的藤州,苏轼也早已将秦观此词书于扇面,并且发出过"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的长叹息。苏仙岭下一块摩崖石碑上,秦观的词、苏轼为该词所写的跋以及米芾的书法,均镌刻其上,名"三绝碑",为秦观的郴州之旅作历时千年的石证与实证。秦观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真是具有朦胧之美的绝妙好词,生活中如能亲历这种境界,那就不仅是缘分,而且是难得的良缘。九十年代初期一个月夜,我和友人往游湘西的一座有小河穿城而过的古城,站在高岸之上,月色朦胧,雾在合围,两岸的吊脚楼全沦陷了,只剩下睡眼惺忪的灯光,而迷失在雾中的小河正在突围而出,有水声隐隐传递消息。此时,秦观的名句忽然远从宋代不请自来,飞落在边城津渡和我的心头,从此再也不肯飞走。
来源:静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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