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北京,带着对祖国首都的种种神圣的向往,兴致勃勃地在北京南站下了火车。我是应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之邀来修改我的长篇小说“赤裸人生”的。所以,行装简单,只带了一只小旅行包。
走出车站的出站口,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不知该坐那路车,正在茫然、踌躇之际,我发现一双闪亮的眸子在盯着我。
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衣着极普通,剪着短发,面带着友善的微笑。我刚想近前问路,这位妇女却先开口向着我说话了。“请问大哥,您的身高是多少?”
“身高?”我不明白我的身高与这位女士有什么关系。随口答道:“你问我的身高干什么?”
“噢,是这样的”女士面带微笑说:“您的身材和我家的那口子差不多,我想求您帮帮忙,帮我到服装店去量一量衣料尺寸。”
乐以助人,本来就是文人的品格,遇到这样的事,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
我心不设防,便爽快地答应了这位女士的要求。随着她拐弯抹角的向小巷深处走去。
在路上,女士问我:“您是头一次来北京吧?”我说:“是的,我还不知道该坐那路车呢。”“您到那儿去?”“我到解放军出版社去,到白石桥路甲44号。”
“噢,这我知道该坐那路车,一会儿,您坐104路电车到动物园,动物园离白石桥紧挨着,不用坐车,蹓哒走也不用几分钟了。”
闲聊着,我们已来到一家服装店前,这家服装店外面没有招牌,进了屋,才发现这原来是北京某毛纺厂的特供柜台,因为柜台前面的醒目位置上赫然挂着:“北京信诚毛织厂特供柜台”的条幅。
屋内只有两个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女士,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柜台占据大半部,柜台上摆放着各种色彩的衣料。房间里边摆放着两台缝纫机,屋内的两位女士,一位是售货员,一位是缝纫技师。
进了屋之后,那位技师便用皮尺给我丈量身材,她量得很认真、很仔细。
那位女士到柜台去挑选布料,她和那位站在柜台里的售货员的谈话却很有意趣。
售货员说:“你别图便宜,买这种全毛的吧,瞧您老公长得多潇洒,穿全毛的才不会掉价呢!”
“别瞎说,这不是我老公,人家是位作家,是来帮我量衣服的。”
“哎哟!瞧我这眼神,”柜台里的售货员说:“那作家不是更有身份吗?更应该做件高档的。”
“大哥,请您过来帮我选选料子。”那女士用信赖的目光望着我,不由我不亦步亦趋。
柜台上各式衣料琳瑯满目,可我并不是行家。售货员把一种质地非常挺括的藏蓝色衣料推到前面说:“就选这种吧,这是进口的波斯全毛衣料,国家领导人都选这种料做衣服。”
其实,售货员的眼神很毒,她看出来了,我看中的就是这种料子。
“好吧,我买做一套衣服的料。”那女士终于下定了决心,答应买这种标价每米250元的衣料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和一张纸片递过去。
“哟!你这是用优惠券购买呀?”售货员像是如梦初醒似地说:“可你别后悔,这优惠券上是三套布料,你只卖一套,那两套可就白瞎了。
“这?”那女士茫然的望着我。
我顺手接过一看,果然是张印刷得十分精制的信诚毛织厂的特供优惠券。明码实价的标出可打六折优惠,但也写上了一次使用,而且截止日期就是明天,过期就作废了。
未待我吱声,那女士就说话了。“这样吧,大哥,就算我谢您,我只卖一套,余下的这二套料,就让给您吧,您可真是个好人。”
“我?”突然中我竟不知所措。我是真想买一套上档次的西装,可这贪小便宜的事又向来为文人所不齿,我不忍心占别人便宜。便说:“这……这怎么好意思,您还是都自己买吧。”
不瞒您说,大哥,这优惠券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送给我的,我又不能对我家老公说,只好拉着您来了。我身上只带够买一套的钱,哪二套您买了吧。反正过期也没用了。”这女士面带红晕,把贴己话都说了,更令我感动了。我只好说:“我买也只能买一套,那不还白瞎一套吗?”
“这样吧”在旁边一直听着我们讲话的女裁缝说话了:“剩下这一套我买,按照价钱我再补给你30元钱,也让我占点小便宜。”
这种场景,我不好再推辞了。也就爽爽快快地掏出了420元钱,买下了这块纯“波斯全毛”的藏蓝色料子。但文人毕竟心宅存仁,不忍心叫“善良”的女士吃亏,我也乖乖地又掏出30元钱,对那女士说:“我也再补给你30元钱,花七折的钱买这样好的衣料也够便宜了。”
那女士推辞了一下,也收下了。
扯好了衣料,我问女裁缝:“做一套西装要多少钱手工?”
女裁缝笑微微地说:“做高档西装,您得去雷蒙,这种好料子叫我做做瞎了。”我收好布料,与这三位女士作别。乘车去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一连半个月,为修改文稿冥思苦索,竟把做衣服的事耽搁了。大约过了快一个月了,我才想起做衣服的事,恰好一家雷蒙分店的地址,就离我所住的总政黄寺大院不远。抽个空闲,我包好衣料,去了这家雷蒙服装店。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裁缝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为我丈量好尺寸,待我拿出自己的那块纯“波斯全毛”衣料的时候。老师傅
笑了,对我说:“小伙子,你有没有搞错呀?像你拿的这种衣料,是不必来雷蒙做的。”
“为什么?”我迷惑地睁大眼睛问。
“这是化纤料”老师傅笑着说:“市场价不到十五块钱一米,还没雷蒙服装的衬布值钱呢,你一定是上当受骗了吧?”
天啊!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初到北京所遭遇的三位女士,竟然是街头“骗嫂。”
一年以后,我又一次在北京南站下车,我鬼使神差竟拐弯抹角地又寻到了那家服装店。门面依旧,店里还是那两女人,或许是时间久了,或许是来这里为女士充当临时丈夫的人太多了,这次我又换了衣装,这两个“骗嫂”对我也毫无印象了。
见我进了屋来,又故技重施,虽然技法和台词与前一次不尽相同了,但也是一唱一合的窜唆我买什么纯“波斯全毛”衣料。
我故意调侃地说了句:“对不起,女士们,我临出门时被老婆搜了腰包,现在衣袋里只有十块钱,实在买不起你们的好衣料啊,抱歉。”我拱拱手就离开了那店。
身后传来了那两位女士的咒语:“他妈的,真倒霉,好容易来了个傻帽,却是个怕老婆的穷鬼。”
听到这话,我思忖开来。噢!我之所以乐颠颠地买了这种纯“波斯全毛”衣料,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我是个天大的傻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