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某公,尚未及第之前,听说灵隐寺老僧法瓒,悟得禅门真经宗旨,于是投身法瓒座下,乞求他收为弟子。老僧取来“庚甲”(算卦工具)仔细布算了许久,说:“你的骨相是佛门种子,没错,可命里还该享有富贵,如今未可急躁剃度呢!”
公苦苦哀求他,他笑说:“这干老僧啥事?你且先去领取十二年的红尘富贵之后,再来吧。”可公涕泣不肯离去,老僧就用手中的神杖丢掷他、驱逐他。公急忙起身避开,下台阶时不小心倾跌于地,接着爬起遁去。
归家以后,公的状态依然似呆若痴,白日就读书,夜里就像依在老僧座下一样,奉诵经书听讲禅道。因而再次进诣法瓒,老僧闭门不接纳,说:“你想向此处讨回你的真面目,必须归还我的神杖来。”听到这话,公一脸茫然。
后来公参加乡闱传捷报,仍然去见他,老僧照样闭门如故。乙未年,公参与南宫殿试报佳音,官位翰林,继而又主持湖北科试。进入之处都是玉阶堂屋的官署,出门则有车舆代步、绛帐遮阳,可是那心中向往的蒲团和佛火,未曾一日不浮显于梦寐之中啊。
光阴荏冉,十二年一晃即逝,公屈指算算,履行旧约的时日已到,于是向朝廷乞求退休、荣归故里。接着星夜飞驰于驿站之间,不到一个月,已抵达浙江省界。这一夜,住宿于蒯家旅店,计算一下,此去灵隐寺,不过十五里路。可他当晚,反而辗转反侧、睁眼伏枕,内心急得无法入眠。
当公正拥着被褥、神思焦虑时,忽然觉得只是随意一伸脚,就整个身躯急速往下坠,赶紧起来一看,则身处灵隐寺中的方丈室哪。四周一龛灯火,荧荧佛座;自己身上是百衲禅衣,左边缝补右边破结。摸摸自个儿头顶,光光滑滑绝无一丝纤发。
公大惊失色,急忙跑去老僧座下找答案,可老僧闭目垂眉,正当入定。等了约两个多小时,老僧才出定。公伏拜于地下,乞求他慧眼指点。老僧微笑说:“你剃度在此已经十二年啦,怎么到今日还在喋喋不休的饶舌呀?”公立刻顿悟。
隔天,蒯家旅店不见公起身,揭开被褥一瞅,只见一根禅杖,大骇之下,遍寻不着。后来听说公与老僧有约,于是跟踪至灵隐寺,见公穿戴着破衣垢帽,居然一副老衲模样,问他原因,答说:“昨晚恐怕惊扰你们这些人,所以一个人偷偷的来到此寺。麻烦你们传话给我的眷属,切勿对我念念不忘啊。”接着那些人又以禅杖呈献给公。公笑说:“痴拐儿!十二年富贵,幸亏依赖你替我完成。自今而后,你得谨守禅门,足不出户,千万别再跳入尘寰之中啦。”旅店的仆从们都不知他在说啥,通通摇头叹息而去。
历来道家讲究“尸解”,以日常随身器物,化成人形代表死亡而被埋葬,而本人却羽化登仙;可此事却反其道而行,以神杖化成肉身,在红尘里享受荣华富贵,而后功成身退,还原神杖,再顿悟得道继续修炼。
其实,凡胎肉眼受局限,啥也分辨不出来,是公呢是杖呢?非他吗是他吗?谁也无法得知呢!
(事据清 沈起凤《谐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