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记者金晓刚综合报导】北大社会学博士冯军旗在中部某农业县挂职两年，期间先后访谈了该县160多位副科级以上干部，写出25万字博士论文。该论文详细披露了大批官员简历造假、政绩工程虚假、官场晋升、下马尺度等秘而不宣的潜规则。近日，随着部分章节被媒体摘引披露，这篇已经完成一年有余的论文进入公众视野。
一个真实而残酷的官场生态
冯军旗1976年出生在河南驻马店的一个村里。2007年，在硕士导师刘新成和北京大学组织部的牵线下，赴该省北山市的中县挂职两年。
据中国青年报26日报导，在挂职的两年时间里，冯收集官员在年龄、学历方面的造假证据；披露该县虚假政绩工程；甚至搜罗了这个县1013名副科级及以上干部的简历，寻找他们升迁路上的“奥秘”。“政治家族”现象也在这样的寻找中浮出水面。他还试图还原官场晋升道路上秘而不宣的“上贡体制”与“买官卖官”，并屡次接近“最为隐秘”的纪委官员，考察“摘帽的尺度”。
县委书记林庆生对冯军旗说的话，道出了中共官员的为官之道：“你总问人家是怎么升上来的，这怎么好讲呢？有些事情能说不能做，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2010年6月，冯军旗题为《中县干部》的博士论文顺利通过答辩，并获得了高度评价。问题专家于建嵘对此评价称：“道出了中国县乡政治的实情。”冯军旗的导师、社会学家郑也夫则认为论文“调查详尽而扎实”。还有评论称：这份考察论文体现了一个真实而残酷的中国官场生态。
政-党螺旋晋升模式
在中县的官场中，非党员干部普遍被视为“政策官”，而岗位的不同直接决定了“权力的多寡”。各级党校则被很多干部戏称为“文凭批发基地”。在论文中，冯军旗根据县领导们的简历归纳出了一套“政-党螺旋晋升模式”，其中最典型的路径是“副乡镇长-乡镇党委副书记-乡镇长-乡镇党委书记-副县长-县委常委-县长-县委书记”。简单打个比方说，如果县长接任不了县委书记，那他的仕途就算到顶了。
也有系因为说话不妥被免职的。一位中县公疗医院前院长一次在路上看到为农业开发计画而栽的苹果树，随口说了：“陈书记真是胡球整，咱们县气候能长苹果吗？”几天后便被免掉职务。
为晋升政绩造假
在论文的一章中，冯军旗将笔墨着重放在了对假政绩与政绩工程的梳理上。以上世纪90年代初中县县委书记陈道白的事蹟最为典型。
当年，北山市委市政府提出“工业立市”战略。为回应上级领导，陈道白提出乡镇要大办企业，村村冒烟。在强势行政指令下，中县县直所有单位都分配了开工厂任务，连县委幼稚园都分配了16万元的产值。各个乡镇也不得不圈起了很多大院，并称之为工业社区、工贸社区。但实际上，除了一些用于接待观摩的厂区有设备外，其他都是空场空院。一位老干部总结道：“远看雾糟糟，近看空落落，都是空院子，产值要多高有多高。”
经过那两年的“村村冒烟”工程，全县背上了4个亿的债务。陈道白后来晋升为北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现任官员政绩有了，提拔了，走了，老百姓就要遭殃，“可以这么说，大部分官员的政绩都是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冯军旗一字一顿强调道。
巨额公款拉票
一位干部称，中县的官场很复杂，能力做参考，关系最重要。县政府大部分领导从中午11点多就开始联系喝酒的地方，喝过酒后回家睡觉或打麻将，到了晚上继续喝。每逢中秋或春节，县领导们便摇身一变成了送礼者，去市里，去省会，甚至去北京。
其实，酒与礼都只是“常规动作”，真正的关系运作往往发生在晋升之际。民主推荐制度被视为简单化的“放任式民主”，“明规则禁止拉票，潜规则却默许拉票，拉票甚至被视为追求进步的信号，如果干部不拉票，反而会被认为没有想法”。
拉票的费用往往出自公款。冯军旗听说，曾有一个富裕的乡镇在连续3年出了处级干部后，“留下了几百万的财政窟窿”。最夸张的例子是，一个连拉了3年票的乡镇党委书记，除了金钱的消耗，疲于应酬也让他恐惧不已：“如果再不成功，我就跳楼自杀，因为身体实在吃不消了。”
政治家族网猖狂
然而，让人震惊的还不只是金钱构筑的关系网，而是一张由血缘与姻缘构筑的政治家族网。
一位曾经的中县县委副书记拥有一个庞大的干部家族：妹妹曾任副县长，妹夫曾任县卫生局局长，姑老表曾任北山市畜牧局局长，而他们的子女、女婿更是一个不落地身居要位——北山市海关关长、北山市旅游局局长、北山市人民医院院长、武陵区副区长、中县新华书店党委书记、北山市急救中心主任、武陵区工商局副局长。
在深入调研后，一个被冯军旗称为“政治家族”的谱系表逐渐浮出水面。在这个副科级及以上干部仅有1000多人的农业县里，竟然存在着21个政治“大家族”和140个政治“小家族”。在这个庞大的“政治家族”网络中，一些秘而不宣的潜规则变得清晰可见。
比如，官位有“世袭”，凡是副处级及以上领导干部的子女，至少拥有一个副科级以上职务，正科级亦不鲜见；政治家族之间并不割裂，往往以联姻或者拜干亲的方式不断扩大，“几乎找不到一个孤立的家族”。更普遍的规则是干部子弟的“不落空”现象。
办案有问题区隔
一次县政府早餐会上县长抱怨：“大家整天都坐在火山口上，辞职算了。”又向常务副县长说，“按照纪律处分条例，咱俩都应该受处分，在座的，谁不受处分？”
冯军旗继续研究中县官场上的“摘帽”之道。在对1993年以来中县被查处的正科级及以上干部名单进行统计后，他发现经济问题占了干部问题的一半以上，但蹊跷之处在于，其中却没有一起涉及跑官卖官问题。
冯军旗在论文中分析道：“这说明纪委办案有个问题区隔，有些问题是一定要查处的，有些问题则是官僚共同体内默认的潜规则，即使涉及，一般也要规避。”例如 “买官卖官”，“上贡”通道。
现在的冯军旗骑一辆二手永久牌自行车上班，每当有黑色桑塔纳3000轿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时，他就会想起在中县的那些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