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们在谈及1958年的“大跃进”时,都无不感到荒谬。荒谬的是,当时那么多的大学者、大科学家都“相信”那么多的仅凭常识就可以识破的卫星谎言,居然都和毛泽东的党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成为谎言的机器和附庸。这是一个令后人不得不高度重视的现象。
如果说文化较低的普罗大众容易被谎言忽悠,甚至愿意为了党的事业制造谎言,那么为什么毛泽东的“大跃进”在具备科学常识的高级知识分子也能畅行无阻,而且迎合毛泽东的节拍兴奋地舞蹈?答案只有一个:他们被反右斗争驯服了。
毛泽东发动的反右运动,目的是为了使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成为驯服的工具。这个任务,进行到1957年年底大致上是完成了,可是对于另外90%没有打右派的人,毛泽东仍然心存疑虑,不相信他们做到口服心服。毛泽东认为其中不少人,仅仅只是没有被阳谋“引出”而已,因此要借反右运动的余威,使他们也成为驯民顺民臣民,服服贴贴。于是,毛泽东又有了锦囊妙计。这样他又设计出了一个“向党交心运动”。1958年1月,毛泽东在第十四次最高国务会议上说:“每个人要把心交给别人,不要隔张纸,你心里想什么东西,交给别人。鲁迅的作品很好,他把他的心与读者交流。不能象蒋介石那样,总是叫人不摸底。‘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轻抛一片心’,这不适合今天的社会的。……要把心交给人。”到了3月,他想出了搞运动的老法子;在成都会议上,他谈到民主党派誓师问题时说:“可以搞,交心可以。另外要帮助他们动员知识分子参加。”于是在其追随者的策划下,各民主党派中没有打右派的几位头头带头,召开“向党交”誓师大会。
沈钧儒
这个“向党交心”的运动轰轰烈烈,始于天安门广场。1958年3月16日,万名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在天安门广场开了一个“自我改造促进大会”,即向党交心誓师大会。3时,大会开始,沈钧儒致开会词。这位老态龙钟的老人说:“我们万众一心,在首都天安门前,向毛泽东主席、向共产党、向全国人民表示我们最大的决心。我们决心跟共产党走。”李济深、郭沫若、黄炎培先后讲了话。他们代表各民主党派人士和无党派民主人士表示,决心做到千颗心万颗心联成一条心,把一切都交出来,贡献给可爱的祖国,贡献给人民,贡献给共产党。
会后,83岁的民盟主席沈钧儒和70岁的郭沫若率领一支队伍沿着长安街向西走,队伍里有一个高大的木架,上挂“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社会主义自我改造公约”的条文。在他们的背后,80岁的黄炎培、73岁的李济深等人则另率一支队伍向东走,人们高举一个巨大的红布做成的心,上面写着“把心交给党”五个大字。把心交给党,交给哪个党?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当“热爱党”比“热爱共产党”显得更亲切,却绝不会引起“热爱哪个党”的误会时,我们就知道,那些“民主党派”已经死去了。
李济深
李济深自己逃脱了右派帽子,对毛泽东感恩戴德、低首下心地表示,海枯石烂绝不动摇,要以效忠报答。他说:“中国共产党是领导我们全国人民乘风破浪向前跃进的舵手,是我们民主党派的灯塔。我们在今天的大会上,向共产党和毛泽东主席提出保证:我们永远坚定不移地跟着共产党前进,永远作共产党的忠实助手;党所好者好之,党所恶者恶之,为社会主义事业献出一切力量。海枯石烂,任何风浪,此志绝不动摇。……我们请党、请毛主席、请全国人民作我们的监誓人,随时考验我们的忠诚和决心,督促我们向前再向前!跃进再跃进!”
虽然李济深在公开场合慷慨激昂地发表批判龙云、黄绍竑、陈铭枢的讲话,在天安门前表达对毛泽东永存忠心、绝不动摇的誓言,但是在夜深人静、仰卧在床的时候,他不会不感到刻骨铭心的痛苦。他慷慨激昂地批龙云、批黄绍竑、批陈铭枢,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密朋友盟友,他妄加给他们的那些罪状,他自己可能就不相信。李济深“反蒋、通共”几十年,在反右运动中有惊无险,被保过关。这是皇恩浩荡,还是统战策略,也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这是“民革”第一号领导人、中国民主党派第一号领导人的故事。
黄炎培
得到毛泽东赦免的黄炎培,在社会主义自我改造促进大会上,也做了类似的表态。他说“我个人和今天到会的同志们的心情,真是热烈到了一百万分。我们每个人的心头,都燃烧着献身于社会主义事业的火焰,我们是多么兴奋呀!”在这信誓旦旦的“热烈”、“兴奋”里,谁知道他心中强咽下的苦水?!
回顾历史,沈钧儒们的政治表演其实是毛泽东导演的一出滑稽剧。神化领袖,或说搞个人崇拜,是世界各国共产党一个通病。既为了夺取政权,也为了巩固政权。中国大陆也不例外。大约从1940年代初开始,党内有些人基于各种原因,便一步步去神化毛泽东,对他的才力、人格作出超乎实际的溢美,甚至夸张与说谎。如此做法虽有眼前或短期功效,但后患无穷。毛泽东大半生的实践可作见证。《东方红》这支歌先在延安地区普遍唱起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大救星”,就是利用民俗语言去神化毛泽东。明眼人想一想就明了它隐含着歌颂者当时的政治企图和目的。先前介绍《东方红》出处,都说它是陕北有的农民“热爱”毛主席,自动编出歌词,有的民歌手再以当地民歌歌调唱出来。这些说词无非想告诉读者,陕北农民、广而大之是中国广大农民都是自觉自发地去信任、崇拜、拥护毛主席的。改革开放后,广东《羊城晚报》登了一篇短文,揭露《东方红》的真作者,原来是延安时代一个中共艺术干部在学习“文艺为政治服务”宗旨后创造出来。那么这之前公开的文字就都是谎言了。这,不过是封建时代野心家谋皇位打江山所造童谣、签语的拙劣翻版。
“毛主席万岁!”据说也是从延安喊起。后来神州大地响遍了“毛主席万岁!”的呼号声。人活到一百岁,至今还属“古稀”,何况万岁。而且两千多年来,它都是朝君主皇帝的专用欢呼,人民领袖毛泽东竟然千万次地亲耳去听,至死还未自觉到要明令将它禁止,自甘让此神话与谎言存世。
“毛泽东思想”这句话,同上两句谎话不同,带点实,是实实在在地把毛泽东向神坛推进一步,也可以说对把他推向红色皇座起了关键作用。此话首创者刘少奇可真始料不及。它的要害是:一、把它列入中共党章作为全党指导思想,等于承认它成熟、正确且系统化,定为“一尊”地位,每个党员都得服膺;二、把它吹成是马列主义的发展,这就更加强了毛泽东控制党内党外思想之权。因他自个就把马列主义定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么作为这一思想体系的继承与发展的“毛泽东思想”,也就变成了“真理”。但中共90余年实践的检验证明,所谓毛泽东善于结合中国国情去运用几大方面的马列主义理论,根本不是真理,而是谬论。诸如阶级斗争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消灭私有制;统治阶级的思想就是时代思想等……对63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来说,弊大于利,祸大于福,不但害苦害死了广大民众,连这句话首倡者、时为国家主席理应受到“宪法”保护的刘少奇,也是被毛泽东活活整死了。把这个思想桂冠加给毛泽东、连带相关的铺天盖地而来的颂词,今天如果站在中国人民和民族国家立场去评论,可以说都是一派谎言。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谎言成为主宰人们生死的时候,毛泽东发动了“大跃进”运动。于是,“大跃进”时,当时那么多的大学者、大科学家才不得不都“相信”那么多的仅凭常识就可以识破的卫星谎言,居然都和毛泽东的党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成为谎言的机器和附庸。
于是,在那个“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的年月里,各种各样的“奇迹”不断被创造出来,编造了一部新的“天方夜谭”。尤其可笑的是,当“国际先进水平”在工农业生产全面“大跃进”的感染之下,教育、科学领域的大跃进”也被发动起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