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挡住我的阳光。——狄奥西尼
2012年11月17日晚,北大剧院的昆曲专场,受主办方邀请的于丹教授刚刚登台,就遭到起哄,她刚说了一句“我代表所有观众感谢老艺术家们……”,就被在场观众嘲笑“不用你代表”、“下去吧”,“滚下去”、“快滚,你根本没资格跟台上的先生们站在一起”。于丹颇为识趣地站到后面,下面观众还不放过,高呼“于丹滚下去”。 于丹只好尴尬地走向后台,临走还忘不了很于丹地说了一句:“一切尽在不言中。”所有的一切如同天意,从秀场到笑场,最后下场,于丹完成了一种她心目中的完美轮回。
北大人,忍够了!(来源:凯迪社区)
作为刚刚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完十八大的明星代表,于丹这个时代的“国学大师”脚下的红地毯似乎正越来越宽广,从“才女”、“美女”到“超女”,这个中国特色的文化奶妈几乎成为这个年代的鲜亮标签。依靠百家讲坛这个“太监课堂”,易中天弘扬中国悠久伟大的阴谋文化,阎崇年歌颂满清统治精髓和崇高的皇权文化,而于丹则以极度的体贴和温婉,致力于激发“咱老百姓”的感恩文化,这对营造“和谐社会”可谓功不可没。
于丹最典型最标准的语句模式是:酒足饭饱的午后,你丫坐在窗前,阳光款款,手捧一杯清茶……你喝的只是茶么?不,不是茶,而是那一缕温暖的阳光;你品味的也绝不仅仅是这杯茶,而是生活的无限美好与满足……最好再加点背景音乐《感恩的心》之类,那效果就更好。
鲁迅如同一位预言家,他曾经讽刺一种国学大师说:“即使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国粹所在,妙不可言。”于丹的优势并不在脑袋,而是天生一张伶牙俐齿。她的长项是口吐莲花。在她嘴里,世界无处不美好,生活无处不美好。即使所谓的丑恶,也是因为你心中有丑恶。如果你心中充满感恩和美好,那么生活就真的从此美好了。对此逻辑的支持语句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或者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佛说道说上帝说云云。
于丹熟练地引用各种典籍和名言警句,从儒释道佛到尼采雪莱泰戈尔,摘章寻句,书袋掉不停,简直是出口成章,句句经典,事实上,在中国当下这个娱乐至死的反智社会,这种精心炮制的心灵鸡汤,已经足够感动得无数家庭主妇热泪滂沱了。
在古希腊伯利克里的光荣时代结束后,以狄奥根尼为代表,形成一种生活方式,他蜗居于广场上的木器厂桶里,以幻觉中的精神胜利来麻醉自己在现实中的失败感。这就是所谓的“犬儒”——对公众生活公共事务冷漠畏避、像狗一样生存的知识分子。
事实上,早在狄奥西尼之前,一个焚书坑儒的中国已经进入“犬儒时代”。无数知识分子自我标榜其“犬儒”姿态,把这种精神胜利法视为对抗权力和暴力的万能丹药。比如西晋暴政下的“竹林七贤”……在许多中国旧文人的笔下,他们就经常将老百姓和自己的蜗居状态,描绘成非常美妙的田园牧歌,将“瑟缩于政治缝隙之间的喘息”,说成是一种优雅的自由状态。
如果说批判是人类思想的本能,那么犬儒主义就是去批判化和去思想化,对世界选择无视,至于从批判走向赞美,则更接近于腐儒文化和太监文化。于丹的成功在于将犬儒主义和太监文化演绎到一种极致。这种极致标榜了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就是逆来顺受,把肉麻当成感动,把强奸当成做爱。教导人们要懂得享受强奸,让强奸产生快感,以感恩的心来看待强奸。即使强奸真的是痛苦的,那么强奸之后的片刻喘息仍然值得珍惜和赞叹。这是一种精致的煽情,精致令人陶醉,令人热泪盈眶。有人这样说,强奸是一种耻辱,但于丹告诉你,要以一种悲悯来看待强奸和强奸者。
从三聚氰胺到PX,一起起“群体性事件”告诉人们,当下中国的社会生活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平等与对话。于丹以居委会老大妈的方式展示的是官方的权力意志,即所谓主流文化。打一个巴掌揉三揉,重点是揉,自娱自乐,一厢情愿。“只有……才能救中国”。提起这一揉,余秋雨动辄就热泪盈眶,倪萍动辄就热泪盈眶,朱军动辄就热泪盈眶……说到“国庆”60周年时情不自禁:“咱妈60大寿啦,咱做儿女的能不表下孝心么……”
随着体制的腐朽和意识形态的崩溃,标榜传统权力秩序和等级文化的儒家思想被临时抱佛脚地搬了出来,一方面用来妆点“大国盛世”,维护特权与暴政的合法性,一方面来抵制和消解现代理性启蒙和公民意识的觉醒。只是,作为表演者的于丹们无法改变它们强奸者的傲慢身份,他们的姿态是示范给被强奸者看的。他们的感动与感恩也是示范给沉默的大多数看的。“与民同乐”,他们需要的是被强奸者的感动与感恩。他们要的是被强奸者和他们一起叫床,要一起达到高潮,这才叫和谐。
于丹不仅是反智的,而且是反思想的。于丹的意义在于以道德来替代思想,让人们以为道德就是思想,就如同有钱就是道德。于丹说:中国人不崇尚选举,不崇尚制度,但崇尚道德。这种精英论调表达的只是一个不受监督和杯葛的权力的偏见与傲慢。和这些权力精英推举出的伪君子比起来,来自民间草根的芙蓉姐姐和凤姐倒显得很真诚。她们以自己的天真赢得人们的耻笑,而于丹们则在耻笑人们的天真。
很多时候,道德崩溃的根源在于思想的贫乏。在童话的语境中,猎人会自以为狗也和他一样喜欢打猎,渔夫也总会热衷于向一只蚯蚓宣扬垂钓的乐趣。当蚯蚓真的认为垂钓是一件神圣而幸福的事情时,它已经葬身鱼腹了。对蚯蚓来说,它真的会和渔夫一样,认为垂钓是一件赏心乐事么?于丹认为是的——子曰:子非蚯蚓,安知蚯蚓之乐乎!
真正的现实是如此残酷,残酷得令人难以面对,所以有人选择了回避,有人选择了逃避,也有人选择了屏蔽。于丹以一种肉麻的伪善,提供给深陷权力困境中的人们一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精神自慰。好比砍你脑袋时,给屠刀消消毒;砍完之后给你的脖腔止止血。这种伪善试图掩饰的是宰割这种真相本质。
面对现实,一个腐朽的体制选择了一条鸵鸟式逃避之路,从不争论到不折腾,实际就是不承担不面对,掩耳盗铃,得过且过。闭上眼睛,则一切都不存在。意淫的中国如同一场庸俗而永不落幕的春晚,歌舞升平,喜气洋洋。这样的皇帝新装何等美轮美奂。从余秋雨到于丹,从二月河到阎崇年,这些既得利益者者不遗余力精心泡制着味道甘美的“迷魂汤”,正如《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一句台词:“连服三月则神志不清。”
在这种于丹语境中,一切不幸的悲剧都被转换为感人的喜剧。当孙志刚死亡真相被披露后,臭名昭著的收容制度仓促取消,领导多么英明啊!当官商煤矿对矿工进行集体“活埋”时,领导抱抱矿工的孩子,领导多么仁爱啊!当农民爬上塔吊自杀也要不回自己的工钱时,领导帮他要了回来,领导多么仗义啊!当爹娘辛苦了半辈子也给孩子看不起病时,领导解囊相助,领导多么有爱心啊!
出于对真相的恐惧,于丹以自欺欺人来自我标榜和自我陶醉,这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矫饰和作秀,是一种“语重心长”“何不食肉糜”的虚假姿态。它的用意是迷惑和反智。迷惑是利用人们的善良情感,加以引诱和欺骗;反智是扼杀人的理性和常识,使人弱智化反智化,丧失思考能力和是非辨别能力。
蚯蚓会为“和渔夫一起钓鱼”而倍感荣幸和幸福吗?当渔夫标榜自己和蚯蚓的和谐时,这就是作秀。从掩耳盗铃叶公好龙到打肿脸充胖子,中国无疑是一个最热衷于作秀的国度。为了秀,大跃进中我们可以超英赶美把活人饿死;为了秀,奥运会可以把农民工赶出北京;为了秀,可以给秃山刷绿漆;为了秀,可以以城市的名义断了所有小贩的生路;为了秀,可以用房地产的手段把穷人赶出城市……
据说2000多年前的庄子时代,秦王得了痔疮,坐立不宁,非常苦恼。有一个小臣进言说:“可以用舌头一点一点舔破痔疮,再把溃烂的部分用嘴吸走,这样大王你的病就好了。”秦王一听很高兴,就悬赏说:破疽溃痤者,得车一乘;舔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一时应者如云……
就在于丹们在北大剧院欣赏优雅的昆曲时,5个被遗弃的孩子在贵州毕节街头的垃圾箱中悲惨死去。在于丹被赶下北大讲台之后,“大眼”李承鹏被请上了北大讲台:
“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我们也知道其实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是假装他们没在撒谎……这是现状。大家彼此靠谎言,而且互相都确知这是谎言来度日。就是索尔仁尼琴说过的:谎言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