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琪的故事
提起资深老歌星张琪,总让人想起她投身公益、开朗助人的身影;但鲜少人知道,热情的欢颜与歌声背后,一对失智十多年的公婆,却是她中年人生的最大试炼。曾经,公公撞出她一身青紫,婆婆弄得她一身粪尿。
十多年的病榻岁月,蚀尽两老生命的所有光彩。
退休疼她的公公突变调
张琪的眼眶微湿地说,23岁那年,她在歌坛如日中天时,嫁给导演杨静尘,做了杨家36年的媳妇,公公一直是最疼爱她的另一个“爸爸”。
公公十多岁就扛着机器、跟着“蒋委员长”跑遍大江南北放影片;来台湾后在中央制片厂做了半辈子技术人员,后来又在台北几家大戏院做排片经理,他爱应酬、爱热闹,人前人后尽是海派风光,能有个“红歌星媳妇”,他总是疼到心底。
只是17年前,公公退休在家起,他和婆婆之间开始不大对劲,传统、朴实又安静的婆婆身上、脸上不时出现瘀青红肿,话也愈说愈少。和公婆同住的四姑(杨静尘的四妹)有一天被邻居指着鼻子大骂:“你爸几十年养大你们八个兄弟姐妹,你们现在这么不孝,连饭都不给他吃!”
公公还三番两次向张琪求助,说他一个朋友天天到家里恐吓,要他拿出50万元,否则就“杀你全家”。隐忍多时委屈的四姑再也忍不住拉着她痛哭:“三嫂,妳别当真,爸成天胡言乱语,他疯了,妈也不对劲了……”
封闭婆婆失禁不言不语
原来,那一两年里,公公常常胡言乱语,早上说有人偷他钱,下午说儿女不给饭吃,晚上更整夜不睡,关灯、关门、关瓦斯,反反复覆搞到天亮;还乱发脾气,抓着婆婆拳打脚踢。而婆婆完全相反,她不再开口说话,一切问题,只用点头、摇头来回答,丈夫的暴力相向,她也不抵抗,到最后连大小便都完全失禁,把生命锁成一座荒芜幽闭的孤城。
两个老人,一个激昂狂暴如烈火,一个孤绝退缩似寒冰,而十多年前的台湾,失智症的概念不普遍,做子女的慌了手脚,只能带着两老看精神科,医生尽量开些控制情绪和妄想的药物。
药吃了两年毫无起色,直到一天张琪40多岁的弟弟问她:“杨伯伯好怪,他老问我什么时候高中毕业?好像20多年前刚认识的时候。”张琪一家人才惊觉不对,换了医院进一步诊治,证实两老是老人失智。
“一开始弄错了,错失了黄金时期的治疗,让病情再也无法控制”,张琪想起这一段,满心懊恼和悔恨。那时两老的状况已愈来愈差,只好住进赡养中心,婆婆常在冰冷的铁床上,面无表情呆坐一整天,不言不语。
抓狂公公差点噎死婆婆
公公的妄想也日益严重,有如打翻80余载人生的记忆之盒,所有记忆成了碎片,残缺、混杂、错乱、倒置。
他会不时埋怨身上没钱、有人杀他,更会在白天看护喂食时,偷藏一口袋的面包,夜里则发狂地把面包往婆婆嘴里塞,大叫:“快吃快吃共匪打来了,我们要逃难……”而婆婆还是木然地毫不抗拒,几度差点被活活噎死。
赡养中心住了四年,张琪接两老回家,由两个外佣照料;张琪回忆,婆婆油尽灯枯,萎缩到镇日卧床,一天夜里睡着之后,便再也没有醒来。公公经多年的狂躁折腾,彷佛也累了,已不再抓着婆婆的头去撞墙,也不会半夜急急拉她要逃难,他几乎不认得她,只是偶而嘟哝着“这老太太怎么整天睡觉?”
但婆婆过世多日后,有一天他却突然问起:“咦,老太婆去哪儿了?”张琪笑笑回他:“妈妈出门看电影了。”
一转身,背着公公,却已泣不成声。
最后这几年,张琪把公公接回家,年近90的老人完全退化成幼儿,但张琪和老公一起疼他、哄他,让公公像孩子般天真生活。公公常笑嘻嘻跟她说:“小姐好漂亮,我给妳介绍男朋友。”
然后又拉着杨静尘到她面前:“就这小子,我新认识的小兄弟,介绍给妳。”张琪夫妇也只是笑着哄他,直说谢谢。
几个月前,公公的食道和气管严重萎缩,插起了鼻胃管,还做了气切手术,只得长住医院。
张琪哽咽地说,如今公公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静静躺在床上等着生命流逝,她多希望公公可以再听到她的歌声,亲热叫她一声:“我的好媳妇,唱得真好…”公婆都失智,张琪用“爱”克服一对失智的公婆,
让张琪一家尝尽艰辛,但他们一家人从不嫌弃又老又病的两老。
张琪说,父母恩情,山高水长,“他们可以不记得我是谁,但我绝不能忘记他们对我的付出。”
江山万里心(台湾中视)《大陆寻奇》主题曲 主唱:张琪
她说出自家的故事,希望唤起大家注意身边隐藏的失智症老人。
张琪说,她自小父母离异,没有父亲在身边,公公待她如亲生女儿;后来婚姻出了问题,两人一度离婚10年,一双稚龄儿女全靠爷爷奶奶照顾,两个孩子夜里想妈妈,爷爷就一手抱一个讲床边故事。
很多次,公公更私下探望这个孤伶伶在外头的离婚媳妇,安慰她 :“都是我那儿子坏脾气,辜负这么好的媳妇,我真没福气!”想起公公,如今张琪仍哽咽:“我最失意的时候,他对我这么好,我能回报的,只是一点点……”
十多年前,张琪和丈夫破镜重圆,公公开心得不得了,但谁知不久后他发病了,可是张琪和丈夫认为“这是我们的爸妈,生病不是他们的错。”一家人用正面的心态,迎战公婆的病,更不引以为耻。
每当家里有朋友来访,张琪从不把老人藏在房里,她让公公穿戴干净的坐在客厅,即便有时会胡言乱语,张琪也笑着哄他,并耐心向朋友解释老人失智症。
她总说:“我公婆这样,有什么好丢人的?几十年后,可能是你、是我,会得一样的病啊!”
面对安静封闭的婆婆,张琪亦复如此。她记得,婆婆病到最后,已完全退化成一个孩子,好几次她溜进厨房偷菜吃,躲在门后,再偷偷探出头朝人窃笑;张琪总朝她扮个鬼脸她,让她笑咧开嘴,一如天真孩童。
还有一回,婆婆在厕所待了一两个小时没出来,等张琪推门叫她时,竟发现她在把玩粪便,还涂满整墙的“大便画”。张琪说,当下的第一秒,她本想崩溃得夺门而出,但第二秒,她记起幼时父母为她把屎把尿,再想起婆婆年轻时读过艺专,会画画、会捏陶;于是她吸了口气,微笑着牵起一脸惶惑怔忡的婆婆说:“妈,不要紧,别怕,我们来冲澡澡、洗香香……”
张琪说,身为失智老人的家属,的确很辛苦,但一定要转个念头看待,让老人、让自己好过。
她永远记得,当婆婆那天洗干净时,银白的发丝衬着清爽的笑颜,她们婆媳相望的眼神里,全写满爱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