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用阴阳五行建构儒家的天道观和天人合一哲学,以为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乃儒家思想发展的一大转折,也是董仲舒独尊儒术的理论基础。他以天道证人道,言天人相副和天人相类;又以为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视人伦纲常和仁义忠孝为天经地义,并以此言天地之美。这种以阴阳五行为宇宙模式而观天人相与之际的儒学,及其以善为美的价值理念,对中国人的思想、信仰和审美态度,有极为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力。
阴阳五行
阴阳五行是两千多年来对中华文化有极深广影响的学说。早期的阴阳观源于对自然现象的观察,主要是用来阐明自然界的天气变化;而五行则是用来指构成大地万物的五种基本材料或元素,彼此本不相关。将两者绾合在一起而形成的阴阳五行新观念,始于战国,流行于秦汉之际,而集大成于经学大师董仲舒。董氏总结前人之说,以阴阳支配四时节气说明天道变化,又将四时的循环与五行相配,以相生言自然变迁,以相胜言历史运行,把自然、社会和人伦都纳入阴阳五行的宇宙模式中加以阐释。他以此明天人之故,通古今之变,言天地之美,从而形成一套对中国人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审美观都有巨大影响的天人合一思想。
“阴阳”观念的起源是很早的,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现了阴字和阳字,阴表示天气,阳用于地名。《说文》云:“阴,晴也。水之南,山之北也,从阜,侌声。”又:“阳,高明也。从阜,易声。”主要是从方位的背阴或向阳,说明阴与阳的本义。阴指阴暗处,亦即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或指阴霾的天气;阳指阳面,即能见到日光的地方,亦可表示温暖和明朗。在《诗经》中出现的阴字阳字,多是就其表示自然现象的本义而言的,无更深邃神秘的意味。因早期的阴阳观念与日光的有无关系密切,故除了方位的向背之外,与气候季节也不无关联。
以气候言阴阳,于春秋时期产生了“六气”说。《左传》昭西元年,医和在谈到乐节百事时说:“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序为五节,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菑: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
把阴、阳作为天之“六气”中的两种,并认为六气与四时季节相关,能影响到人体,若阴气过盛即生寒疾,阳气太多则生热疾。由表示自然气候现象的具体概念,到用来指“六气”里性质和作用都有不同的两种较为抽象的气,这是阴阳观念发展的一重大变化。《国语》里的阴阳观念,大体与《左传》所记相同,也视阴阳为天地之气,有“因阴阳之恒,顺天地之常”一类的说法,阴阳的作用被突显出来。
在古人的意识里,气与天地万物的生成乃至人的生命是不可分的,所以说“六气”能发为五味、五色、五声等,进而与“五行”也有了关涉。如《左传》昭公二十五年,郑国大夫子大叔说:“吉也闻诸先大夫子产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实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用其五行,发为五色,章为五声。”所谓“用其五行”,杜预的注是:“金、木、水、火、土”。各种以“五”为基数的词语的产生,当是“五行”说形成前后的现象;但在春秋时期,阴阳二气并未从“六气”中独立出来,其与“五行”究竟有何关系并不清楚。“阴阳”与“五行”发生联系,是在阴阳观念完全成熟的战国及秦汉之际,因只有当阴阳之气被认作是天地化生的基本元素,可以用来解释宇宙创生和天道变化,乃至人和万物的性命,方能将四时、五行也纳入天地生化的宇宙论中来。
《易传》
《周易》里的《彖》传、《象》传、《文言》、《系辞》传和《说卦》传等“易传”作品,是阴阳观念完全成熟时期的产物。“易传”的作者用阴阳、刚柔的观念来解释易经,不仅改变了《周易》的蔔筮性质,使之成为穷理尽性的著作,还使以阴阳贯通天道与人道的易传哲学系统得以完成。《说卦》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认为组成卦象的基本符号“——”和“- -”象征阳和阴,圣人观天地的阴阳变化作八卦(重之为六十四卦),又以刚柔变动解释卦体而生爻辞。由阴阳、刚柔,不仅能穷极万物的生成变化之道,且能把握人等生灵所禀受的性命之理,所以说: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
阴阳为天道,柔刚为地道,天地立而人生其间,是为三才;圣人顺从天地生成万物的性命之理作《易》,设六爻以效三才之动,故六画而成卦,每卦的爻位二、四为阴,三、五为阳,并用柔刚解释阴阳二气的升降。在《易》的六十四卦里,易传作者对干、坤、泰、否四卦都有直接用阴阳解说的例子,如《干•初九》:“潜龙勿用”。《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以为龙象征阳气。又《坤•初六》:“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所谓“阴始凝”,指阴气凝结而为霜。再如《泰》:“小往大来,吉亨”。《彖》曰:“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以阳气内长和阴气外消表明小往大来,并就人事加以解释。在《彖》传中,“刚柔”一词使用得最多,阴阳的观念主要是由柔刚来表示的,阳是刚,阴是柔,万物以及人的性质,可概分为阳刚与阴柔两大类。以阴阳为易道之要,则干、坤两卦可为纲领,《系辞》传云:“子曰:乾坤其《易》之门邪。干,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意谓《易》所展示的宇宙万物的生化皆本于阴阳二气,阴阳合而万物成形,或刚或柔各有其体,为天地生生之德的体现。
类似“易传”这样成熟的阴阳观念,因可满足解释宇宙演变和万物生成变化的要求,所以也多见于战国诸子中。《管子》说:“春秋冬夏,阴阳之推移也;时之短长,阴阳之利用也;日夜之易,阴阳之化也。然则阴阳正矣,虽不正,有余不可损,不足不可益也,天地莫之能损益。”以阴阳的推移作为说明四季和时光交替的根据,认为天地亦以阴阳为准则。“是故阴阳者,天地之大理也;四时者,阴阳之大经也;刑德者,四时之合也。刑德合于时则生福,诡则生祸”。把阴阳四时与社会人生的刑德和祸福联系在一起。由此再进一步,便是邹衍以阴阳绾合五行的“五德终始”说的产生。
五行
邹衍在战国时期以“五行”胜克之说著名,被齐人称为“谈天衍”,《汉书•艺文志》的“阴阳家”类,着录有《邹子》四十九篇、《邹子终始》五十六篇,但这些著作都已失传。如今了解邹衍思想的最可靠材料,是司马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的有关记载,说邹衍在孟子之后:
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禨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原也……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所谓“深观阴阳消息”,当指通过四时的冷暖变化体会阴阳二气的消长,然后用无限制类推的方式,将阳长则阴消、阳消则阴长的天道运行法则套用在五行的胜克上,与言怪迂之变的禨祥度制相结合,创“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的五德终始学说,作为历史运行的法则。尽管邹衍的著作已失传,但这种学说的内容还保存在《吕氏春秋•应同篇》里,其言曰:“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先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鸟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水气至而不知,数备将徙于土”。五德以次循环,各以所胜为行,并有一套尚色用事的制度,凡成帝王者贵为天之子,要以五行中的某行为所据之德而改制,以示奉天承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