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陆漂”的中港政治世界(网络图片)
【看中国2016年10月12日讯】几年前许子扬失恋了,女友暗示他缺乏上進心,没有向上爬的动力,他一气之下跑遍中国各大省份,周遊全球60国,为的是证明自己尽管没争名夺利的能耐,至少都曾经遊历四方,见多识广。一开始只为了治疗情伤,但人在旅途上,许子扬逐渐迷恋上千变万化的风土人情,鬼斧神工的湖光山色,失落情人摇身一变,成为旅遊达人,享受追星逐月的异域漫遊,他获得了新生。
如果没有遇上那女生,或者许子扬现在不会慨叹,巴西圣保罗大教堂门前挤满乞丐,亦无法如数家珍般忆述,曾于乔治亚小镇瞻仰史达林像,更想像不到自己会于古巴街头,品尝各式鸡尾酒。可惜我对儿女私情没多大兴趣,他也不愿对我多谈,于是我们回到旅程的起点──中国北京,许子扬就在这城市邂逅那女生,那时他正就读于北京某名校。
虽然高考英文不合格,许子扬本来可以选择留港升学,报读专上高级文凭(比大学本科学位次一等),他亦有自信很快就能衔接大学学位,但与此同时,他获得北京某校国际关系学院录取,学费便宜一大截,又是学士资历。他两相权衡,结果离开生活近二十载的香港,北上求学,当起陆漂。然而一如所有人生抉择的老套故事,功利计算只是其中一面,许子扬还有一个更为远大的目标。
追寻那陌生的中国“异域”
我和许子扬出生于港英末年,成长于一国两制下,无可否认,大陆对我们来说是陌生他者,共产党治下的威权社会,通行普通话和简体字,市容杂乱肮脏,人权自由不值一文,全国上下眼中只有权和钱。或对或错,我们那一辈人心中都充斥着这些刻板印象。7年前许子扬走到十字路口,于留港或北上之间,钱和时间不是唯一考量,他想到大陆走走,亲眼见证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我有一个很好的教中国历史科老师,他教导我们下判断前要先找证据。”文科生许子扬解说过去时,总是自然而然地带出品德教训。
他就学人大那4年,遇过自由派教授公然传诵《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坚信禁书中所描述的“红太阳”淫秽私生活,另一边又有左派教授宣扬爱国激情,劝导学生多多参考铁血网(注:中国民族主义军事网站)内容。许子扬说自己两边都不喜欢,他们都满口党同伐异言论,诋毁敌对意见,很少会评估手上到底有多少证据,谦虚检讨自家立场。我虽听着他批评学校师资,脑海却浮现一个容得下百家争鸣的校园。
于“比较政治制度”考试,教授给我们一个题目:“给你一个国,你会怎样治?”许子扬不是笼统回答了事,反而于卷上质疑现在要治理的是什么国家,因为各地国情各有不同,考生难以一概而论。接着是“法国大革命带出什么教训?”他再次不耐烦地反问,考生不知道要受教训的是路易十六还是雅各宾党,无从作答。结果呢?教授给了满分,对于这位敢于挑战权威的学生,他大概是衷心欣赏吧。
许子扬笑言自己做过不少“傻事”,不过有些事真的不能一笑置之。大一时必修课不合格,事后有港人同学提醒他,讲课教授一见是正体字答案,看都不看内容就会打出不合格分数。下一学年许子扬报读同一门课,期末考问题几乎与去年一样,这次他以简体字作答,获得良好成绩。取得必修学分后,他跑到该教授面前,手上拿着剪刀和书,然后当众于课室内,将教授著作一分为二。事件虽然惊动许子扬的班主任,所幸最后不了了之。
“正如我之前所说,拿到证据才能作出指控。”许子扬提起往事仍语带怒气。为什么不向校方投诉呢?教务处早已劝戒过他,不可歧视正体字呀,但一点用都没有,这就是制度问题。校园以外,许子扬亲睹北京发展迅速,“硬件”设施比香港有过之而无不及,制度“软体”却依旧落后,连空气品质与食品安全都无法保障。小小校园当然亦难以幸免,一场选战却令他见识到制度问题有多复杂。
国际关系学院学生会常委会改选,9名候选人竞逐6个席位,其中6个候选人串通做票,公开贩售会内几十个部长及副部长职位,贿赂选民,最终一如所料,几乎每张选票都划掉其馀3名候选人,6人成功当选。如此明目张胆作弊激起公愤,主事老师要以学生会当然常委身份,收拾残局,他为免动摇大局,宣布维持选举结果有效,但剥夺当选人任免权,由他这位老师亲自选任各部领导。
许子扬举这个例,原本是想以小见大,展示何谓大陆制度问题,但他转念一想又补充:“不要误会啊,那6个人虽然手段卑劣,但他们都是实至名归的精英,绝对有资格担任常委。”
“这不是认同或不认同,而是理解。”
我还记得高中时读过中国文化科,教科书编者都崇尚儒家中国,他们称欧美推崇“选举政治”,一人一票以服众心;而中国“传统”则奉行“贤能政治”,由体制权威界定和挑选掌政精英,吸纳社会人才,我当时就认为“贤能政治”的现代学名正是“民主集中制”。
据许子扬介绍,只有学生代表才有资格成为常委会选民,而学生代表乃由老师委任的班级精英,他们可以竞逐学生会公职,以助获取研究生资格和充实履历。学生会职务繁重,例如宣传部长就一整天开会拍片搞活动,但这些顶尖人才却仍然能保持彪炳学业成绩。虽然间中有一两人靠父荫或拍马屁鱼目混珠,但整体而言确实是选贤与能。
“我也曾以为民主就是一切,现在认为这只是比较好的制度。”许子扬直言4年大学生涯改变了他的想法。课堂上他读过菲律宾和印度两例,明白民主政制不一定能改善经济民生。后来他亲访菲国,途经马尼拉贫民窟,见到十多个小孩光着脚踢足球,只不过几条街外就是光鲜商业区,商场装潢豪华,名店林立,令他更确信学校研习所得。
讲到中国政制问题,许子扬如今同意,由于民主意识不足以及人口规模过大,大陆实行民主可能会适得其反。他又好像经过深思熟虑般告诉我,自己可以接受专制,前提是人民富庶温饱,又有强大监察机制,中国仍不算合格。听到这两点,我想起新加坡,威权、民主加上富裕,香港人许子扬会否愿意,放弃现有自由以换取狮城模式呢?他不置可否。
“这不是认同或不认同,而是理解。”回顾4年大学生活,不论是个人处世还是世界观,许子扬不见得就盲目反抗权威,他习惯先厘清和掌握现实限制,再于言行想法贯彻原则理念,否则他也不会于学分入手后才毁书抗议。由校园选战到政体争议,他冷静客观地评估中国这片“异域”,分析每个骤眼令他反感的现象,寻找“存在”背后的“合理”机制。
可是,当场景由陌生中国转回切身香港,他不见得就能保持那实验室头脑,不带丝毫感情地审视动荡不安的故乡,坦然接受一切改变。
有时候我们只能相信自己的公义
据说每一个思考缜密的人都难免陷入道德矛盾,许子扬也不例外。1989年的六四惨剧,解放军武力清场,数以千计学生惨死,许子扬似乎曾就此前思后想,最终评价是“合理但错误”,合理在于当日如中共倒台,一旦大陆陷入内乱,改革机遇将会化为乌有。不过他再三强调,“滥杀无辜”怎么说都是错误,后来发展成果不能证成血腥手段,事过境迁几十年后,当权者应当郑重道歉,改正错误。
“合理但错误”,好一个冰冷理智的悖论,我忍不住问许子扬,如果两年前占领运动时,当权者应用同一原则,铁腕镇压,又如何呢?他抿嘴苦笑说:“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当日他一得悉警方施放催泪弹,无视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径自赶赴占领现场,他说既是一时之气,也是不满当权者违背普选承诺,尽管他已不是民主信徒,甚至不相信香港应行民主政制。
“中老年人全死掉,香港才适合有民主。”许子扬失去一贯温和,提出惊人见解。在他眼中,香港公民社会于80年代萌芽,大多数中老年人当时已长大成人,未经民主意识薰陶,他们根本意识不到手上一票的份量。他还以母亲为例,说她在建制派议员办公室工作时,说要保住工作所以会投老板一票,辞职不干后就立刻转投激進派议员,因为想看看“癫狗会搞什么事出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许子扬曾引用唐朝韩愈名句,解释为何做人要谦虚,他此刻却修正说法,抛出另一名人:“我和周星驰一样,最憎蠢人!”
中共是喜欢“打茅波”(注:出奥步之意)的坏人,非赢不可,给面子的话还让你拿一两分,撕破脸的话就必定要你大比数惨败,所以许子扬不认为港独会有出路。然而,即使时至今日,他仍觉得占领运动早应升级,攻入政府总部,冒险争取更多筹码,不至于最终草草收场。我问他:“这不是不给中共面子吗?”他说:“是一场赌博,但既然无路可走也要试,我们就是要迫使港府真正成为港人政府,代表我们劝服中共让步。”
我曾于港独份子口中听过相近言论,没有退路何不放手一搏?我没想到许子扬也会流露类似想法。他遊览广西时,有一位旅馆老板断言,香港很快就和广州一样,没有人再说广东话,许子扬当时不以为然,直到近年他渐觉街上普通话此起彼落,才想起萍水之交的“不祥”预言。普通话只是冰山一角,政制也好,社会也罢,他相信香港已经走上“大陆化”不归路,自由权利与公民价值危在旦夕。
不是吗?他反问我,我语塞无言,理智其实有其极限,特别到了关键时刻,我们都求不到确凿答案。“Massage?Massage?I can do everything for you!”柬埔寨雏妓向许子扬招生意,他当下就判断是绝对错误的事情,无合理基础可言,为什么可以如此决断呢?有人会辩解生活所迫,赤贫幼童没有选择,不做皱妓就会饿死,许子扬不接受这种讲法,他说有时候我们只能相信自己的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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