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KTV包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会让一个人顺从原始的渴望去唱歌,无论五音不全或者怀才不遇。(图片来源:Pexels)
会认识张先生是几次短暂相遇造成的结果,然而说是认识,却也牵强,毕竟我只是从信用卡签单上认出他潦草签名的其中一个字。那天,我在路边看见张先生穿着西装、对着一名看似上司的男子道歉哈腰的身影,脸上表情带着我先前未曾见过的牵强笑容。不知为何,我心里涌现一股难以言说的罪恶感,只加快脚步从人行道与他擦身而过,好像我不经意窥知了别人的一些什么,而我未经当事人允许就将他的事记住。
在我到KTV打工的那段时间,三不五时可以看见张先生带几位朋友过来消费。KTV里灯光通常偏暗,加上工作繁琐,没特意去关注实际上也不太会记得客人的容貌。会将张先生放到记忆里的起因是他在包厢里砸了一块蛋糕,那块足足有十二吋的大蛋糕不知道被吃了几口,最后变成地毯上与皮椅上的几滩烂泥。几个脚印踩过白色的奶油,随着错乱的脚步逐渐成为难以擦去的印迹,我和工作伙伴在清理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只见张先生很爽快地掏出信用卡加付了少许的清洁费。
从那之后,一听到张先生的预约包厢,我和伙伴们都会忍不住多加注意,一来是为了避免工作量增加,纵然店面加收服务费或清洁费,实际上也不是进入我们这些打工仔的口袋,二来或许是因为先前的蛋糕事件在记恨,总特意在张先生的包厢前驻足,听他不成调的歌声,顺带和伙伴说几句笑话消遣他,算是偷偷出了几口怨气。
在这里,我听过无数人的歌声,好听与否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人音量总是很大。我一直觉得KTV包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会让一个人顺从原始的渴望去唱歌,无论五音不全或者怀才不遇,那密闭的空间里、数小时当中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不必去在意外在的眼光,纵然有谁听见了曲调,也不会故意推开门一探究竟,所有来KTV消费的客人都是为了寻求短暂的解放,嘶吼。顺从内心,喜欢的就重复循环,讨厌的就切歌,全凭己意。
张先生不是唯一一个砸蛋糕的客人,他也不是每回总把呕吐物解放在水槽的客人,因为KTV里有无数的张先生,忍受不了生活的烦闷了,来这寒冷的、阴暗的地下寻求一时的解脱。他们甩脱束缚,用几小时的薪资舒缓心情,而我们则像回收坏心情的清洁队员,拼命擦拭,喷洒洗洁精与消毒药水,让他们疯狂的痕迹消失。
每次我在包厢内按压芳香剂,就知道我又成功消除了某些人在这里放肆自我的轨迹。我用浓厚的气味掩盖,直到再次被更大的压力所破坏。那些人的泪水、狂欢、激情与痛苦,就在这小小的包厢中,像无形的化石那样一层一层堆积。
所以我不敢看那穿着西装的张先生,因为他总是和朋友在包厢里欢乐地唱着歌……因为,我心底也有一处不想被他人窥知的场所,如同KTV的包厢,偶尔我会进入其中大肆欢唱,放纵,直到时间截止,再度整顿仪容走出包厢,回到现实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