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孙温画的红楼梦本--大观园。(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声明:此文与《红楼梦》没有关系,只是借用其中几个人物及个别情节而已。
序
放眼当今文坛,有不少反映古代宫庭斗争的作品。电影、电视也热衷拍此类内容:女人工于心计,男人善用权术,或者打打杀杀,充满暴力……当然,这样的内容可以写。也不乏优秀值得一看的作品。但大千世界,精彩纷呈,中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不仅只有杀伐争斗,阴谋,权术。更有千千万万善良、真诚、本分的普通人,他们互相关爱,相互扶持。本书是写“善”的威德:“爱”的力量。这就是写此书的目的。本书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一群善良人的故事。
关于“林黛玉”,开篇第一回,就写林黛玉死而复生,正如凤凰涅盘,浴火重生,胞胎换骨,因此此书中将塑造一个崭新的“林黛玉”,相信读者会喜欢。
第十五回 忧宝玉卧病在床 见黛玉倾诉达旦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半个月过去了。黛玉紫娟正在楼上绣房做针线,忽听小翠在院子里欢叫:“玉叔来了!玉叔来了!”两人出了房门,扶着栏杆往下看,早见一群人围着宝玉吁长问短。大嫂说:“站久了累,快扶玉叔到上房。”宝玉说:“不用扶,我走给你们看。”众人尾随在后,唯恐宝玉摔跤。宝玉竟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众人拍手叫好。大嫂说:“好!咱们今日办桌酒席,庆祝宝玉痊愈。听我调配。老头子,你到对面河里捞点鱼虾;老大把咱家的腊肉割一块;老二,老三去杀两只鸡,一老,一嫩;小四,小翠到菜园摘瓜果,拔青菜,杏花咱娘俩烧饭菜,青儿,丹儿专陪宝玉喝茶,说话。”分派完毕,众人欢笑着忙去了。全家热火朝天,喜气洋洋。不一会,大嫂又呼叫老大秉仁:“你快去把神仙爷爷,玉莲,和咱家三位长辈请来。”
宝玉三人聊得正欢,杏花走来:“饭好了,请你们入席。”三人到了餐厅,只见两个八仙桌并齐,满桌香喷喷的饭菜。宝玉说:“大嫂也成神仙了,这说话之间,丰盛的饭菜就变出来了。”紫娟说:“大嫂以前是餐馆的大厨,手脚利索得很。”宝玉说:“大嫂,我这辈子跟定了你,每餐有合口的饭菜,多大的福气!”黛玉说:“大嫂金贵着呢,你要独占她,休想,美的你。”大嫂瞪着黛玉,嗔怪她:“青儿,胡诌什么?”青儿一愣,想到刚才说的话,连忙说:“青儿说错了,错了,万望大嫂原谅。刚才只顾和宝玉争嫂子,就……”话未说完,只听院子里声如洪钟:“宝玉痊愈,可喜!可贺!”原来是几位长辈和玉莲簇拥着神仙爷爷进了院子。人们忙迎了上去,让进餐厅。
大家依次坐了。大嫂说:“咱们今日围在一张桌上,靠的近,亲热些。”这时秉义抱了一个大瓷坛子过来,打开盖子,酒香扑鼻。“这是我娘做的酒,甜的很,不醉人。今天开怀畅饮。”秉义说着,每人跟前送了一杯。两杯甜酒下肚,宝玉的脸红润起来,只见他面若春花,晴如点漆,鼻若悬胆,唇若施脂,神采飞扬。小翠说:“玉叔今天好美,真是天下第一美男!”大嫂说:“第一天见他,面黄肌瘦,处处伤疤,让人心疼。这才几天,竟像变了个人。今天这模样才配得上我家青儿。”黛玉羞得脸儿红红,拉着嫂子的衣襟:“别再打趣。”众人望着两人都笑了。干爹说:“真奇!我行医多年,像宝玉这样的伤势,没有百日,绝对好不了,宝玉才几日?”说着掐指算来,“才二十一天,竟然能下地走路了!不可思议。”这时宝玉站起来说:“这是因为干爹神医妙手回春;这是因为姑奶奶,干娘悉心照料;这是因为嫂嫂每餐好饭好菜调养;这是因为神仙爷爷,神仙姐姐率众侄子每日陪伴说笑-……”话未说完,小翠也站了起来,模仿着宝玉的腔调:“最重要的,这是因为找到了竹林边上的两位美人,找到了我朝思暮想的,我最爱的妹妹。”黛玉夹了一大块滴着油的红烧肉塞到小翠嘴里:“叫你乱说!”众人都大笑起来。玉莲笑着说:“才不是乱说,正说到点子上,青儿才急了。”众人又笑起来。
这时宝玉手中端着酒杯还直直地站着,等众人笑完,宝玉才说:“我刚才正要感谢大家,刚要敬酒,叫你们这一闹,我都忘了。我感谢在座的所有的人,让我敬大家一杯。”众人喝了酒,宝玉落座。干妈说:“人常说‘七分精神,三分病’。宝玉因精神舒畅,心情愉悦,所以病好的快。”干爹说:“众人说得都有道理。我琢磨着,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里人好,山好,地好,水好,空气好。这个才是最了不得的。原来住在这里的将军,据说连他瘫痪在床的双亲,来到这里不久都站了起来。这岂是人力能为之的?”听了干爹的话,众人都严肃地思索起来,静了一会,宝玉说:“我有幸,那日从山上滚到这神奇的所在。奇怪的是我虽然浑身是伤,鲜血淋漓,骨头粉碎,但丝毫不觉疼痛。我感到好像有人把我身体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清洗了一遍,感觉清爽无比,纯净无比,没有杂念,没有坏念头,心中充满了祥和慈悲。那晚众人第一次去看我,你们走后,我许久不能平静。我想有些人才认识几天,有些人初次见面,为什么如此亲密,真比朝夕相处的爹娘还贴心贴肺。”
大哥说:“我相信宝玉说的是肺腑之言。他说出了我们心里的话,这里的人不仅可亲,更是可敬。虽是庄稼人,可是你看那长相,那人品,那谈吐,那作派,简直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个个气定神闲,悠悠自得。”众人都点头称是。神仙爷爷笑着说:“谬赞了!谬赞了!他们只不过是村野农夫罢了。”这时小翠站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转说:“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像神仙,他们都遵照祖宗传下来的家法去做。”“什么家法?”众人问,小翠朗声说:“就是人人都按照‘真诚,善良,谦让’六字做人。他们还每日早晚都做功课呢!”“做功课,什么功课?”宝玉问。小翠说:“就是早上起来,睡觉之前都盘腿闭目,在那思过……还有,我想想,对了!就是还要静心,调息。”然后对着玉莲说:“我说的对吗,女王陛下。”玉莲笑着说:“很对。”宝玉问:“玉莲姐姐你还是女王?”“是啊,我们这里有个女儿国。那里可好玩了,可惜你不能去。”宝玉问:“神仙爷爷,随乡入俗,我也能早晚做功课吗?”“当然可以。”“如果我又做功课,又按着祖传家法那六个字去做,我也能成为神仙吗?”爷爷笑了,“你就做做看把。”
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这一顿饭一直吃到太阳偏西。临行前,干爹对宝玉说:“刚好了,别太累。回去躺躺吧。秉仁,秉义你们跟着宝玉,千万别在路上绊倒了。我和青儿说几句话。”弟兄几个和小翠都嚷嚷着要送宝玉,要再和宝玉说说话。大嫂说:“好!好!都去吧,杏花也跟着玩去吧。”一群人叽叽喳喳出了院子。紫娟和大嫂收拾碗筷。
黛玉和干爹到了上房坐下。干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黛玉:“这是怀玉送来的一封信,你看看。”黛玉打开读了起来。
“父母大人:
儿日夜牵挂二老,不知安康否?本该前去探望,怎奈病人太多,无法抽身。万望二老保重,珍惜贵体。儿一家均好,二老勿念。
贾府情况,儿已探访清楚,现告知一二。大老爷及夫人流放塞外,现双双病故,遗体埋在流放处。二老爷及夫人已从流放地归家,皇上允许回府养病。但二老食不果腹,每日稀粥腌菜充饥,贫病交加,形影相吊,甚是凄凉。儿每欲接济,但又怕唐突,恐其不予接纳。其余贾府人众还在狱中,最后如何发落,还未定夺。据说仍在调查中。
姑奶奶大人还好吗?青妹,丹妹及柳家众人都好吗?很想念。代问他们好。
儿叩首,
怀玉上。
黛玉读毕,连声叹息,唏嘘不已:“没想到贾府败落到如此境地。”停了一会,黛玉又说:“看来宝玉应该回去了。只是万一官府知道,也把他抓入监狱,岂不是自投罗网了吗?”干爹说:“不会,怀玉已打听清楚。抄家时,宝玉已离家出走,皇上特下旨,念宝玉尚未成年,又是贵妃胞弟,不予追究。可是他病刚好,家里如此,怕禁受不住,还是再养几天吧。”黛玉说:“只是双亲朝不保夕,万一出事……”“那就过五六天再让他走吧。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黛玉忙问:“什么好事?爹爹快说。”干爹说:“你从明日起,可以不再吃药了。你身体已经大好,百病全无,也比以前健旺多了。”黛玉喜极:“太好了,我从小会吃饭时便吃药,十八年来,我灌了多少苦水,吃了多少苦药,如今终于可以不吃了。”“小声点,让你嫂子听到,又要给你折腾酒席庆贺了。”干爹说。“是,是,我高兴地忘乎所以了。”说着跪在地上深深拜了三拜,“是干爹救了我,我这辈子怕永远报答不尽了!”“你这是干什么,自己的孩儿,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再这样说,就见外了,爹爹要生气了。”黛玉站起,撒娇地说:“那女儿以后要好好孝顺干爹,干妈。”
黛玉马上把贾家的情况告诉了大嫂和紫娟。大嫂叹息一声:“宝玉这可怜的孩子,刚开心几天,又要遇到糟心的事了。他能受得了吗?”紫娟说:“迟早要面对的,长疼不如短疼。”黛玉说:“人生能有几天如意的日子?自己的罪孽就要自己还。光享受是不行的,把自己的那点德都耗完了,灾难就要接踵而至。”黛玉的话,大嫂似懂非懂,但人要积德,这点她是再明白不过。大嫂忽然想起什么:“不能光长吁短叹的,咱们要快做起来,只有五六天了。”黛玉说:“做什么?看你风风火火的。”“给宝玉赶制衣服啊,总不能让他穿着皱巴巴的道袍回家吧。”“大嫂说的对,起码要做两套衣服鞋袜,帽子……咱们三人要连夜赶制了。”
宝玉终于要走了。前一日晚上,黛玉去见宝玉。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沉默良久。黛玉说:“你这一去,还会回来吗?”说完,两串泪珠滚滚而下,宝玉心中一疼,也滚下热泪。泪眼朦胧中望着黛玉俊俏的脸庞,泪水涟涟,真如梨花带雨,宝玉又爱又疼,情不自禁,走上前去,把黛玉拥入怀中。宝玉说:“我一刻也不愿离开你。今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谁也休想把我们分开。我走后,你要多吃饭,早睡觉,时常带紫娟到外面逛逛,有烦心的事说出来,不要窝在自己心里,……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回来。”黛玉含泪点头:“我等你。”停了一会又说:“这次回去,不管遇到多难的事,你都要看开。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你要时刻记得,你背后有我,有很多疼你,爱你,牵挂你的人,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两人只是泪流不止,万般难分难舍。
第二天众人来送行。宝玉穿上崭新的衣服鞋袜。神仙爷爷送来一匹枣红骏马,一只伶俐的小狗。爷爷说:“它们会安全地带你穿过树林,送你回家。你要好好照看它们,回来时还要靠它们。”五百两银子装在包裹内,紫娟仔细包扎并用针密密地缝了。黛玉亲手把它斜扎在宝玉胸前。神仙爷爷拍着宝玉的肩膀说:“孩子,自己保重。代问家人好,早去早回,我们日日盼着你早日回山。”宝玉早已泣不成声,跪在地上郑重地向众人磕了三个头。爷爷忙扶起。这时大嫂赶来,把一大包吃食和一铁壶水搭在马背上。宝玉小声说:“大嫂拜讬你,千万照顾好林妹妹。”大嫂含泪说:“放心,你早点回来比什么都好。”“会的,你们等着。”这时宝玉跨上马背,含泪向众人作揖,依依不舍,最后向黛玉点点头,一咬牙,掉转马头,扬鞭飞马而去。
这天,柳家在吃早饭,只听秉义说:“大姑,玉叔回家了,不用晚上陪他了,咱们的私塾是否接着办,上次‘三字经’刚开了个头。”小翠直拍手:“对!对!今天就上课。”黛玉问大哥:“咱们的大书房收拾得怎么样了?看你做了些课桌,齐了吗?”“差不多了,吃完饭,咱们去看看。”小翠已经放下筷子,飞了出去。众人也草草吃了饭向西厢房走去。楼下西边一排八间厢房,其中两间打通作为教室。众人涌进去,只见门窗高大,屋内宽敞明亮。推开窗户,凉风习习。七个课桌,摆成两排,每个桌子都有三个抽屉。讲台上一个桌子,台面宽大,四面还雕了几片竹叶,几朵梅花,一张椅子,雕了同样的花叶。所有桌凳尚未油漆,散发着松木的香味。大哥说:“你们先用着,过几日我再油漆。桌凳做得简易。我想读书用,不要太花哨。”黛玉说:“大哥说的对,只要实用就好,我看就不用油漆,这木头的本色就很好,又能保留木香,又能看到木头的花纹,朴实无华。”大哥说:“那好,过几日我只用亮油刷一遍,既光滑又耐用。”
小翠只顾在那数桌子,边点边说:“这是大哥的,这是二哥的……”又跑到讲台,说:“这是老师的,是大姑用的,这桌子为什么这么大?”表哥说:“这里要放的东西多,除了笔墨纸砚,书本,还要放茶具和点心。”说着又对大嫂说:“你缝个软垫,放在椅子上。”大嫂笑笑点头。黛玉回头问大家:“你们愿意今天上课吗?”孩子们齐声高呼:“愿意!”大哥说:“上午我们到田里拔草,下午我们来打扫。晚上就可以上课了。”小四说:“晚上读书累,娘要给咱们准备吃的。”大嫂说:“你就知道吃,放心,做晚点是娘最拿手的。”孩子们又欢叫起来。
饭后,黛玉漱口洗脸毕,忽听到院内一阵清脆的铃声,接着听到小翠清亮的嗓音:“上学了!上学了!迟到要受罚的。”黛玉和紫娟进来时,只见窗明几净,灯烛辉煌,亮如白昼。孩子们已端坐在桌后。黛玉一进屋,孩子们齐刷刷起立,一起拱手作揖。黛玉走上前台,笑着说:“以后这些礼节就免了,只要你们能听话,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好。”大家坐下后,黛玉站在台前从容地说:“咱们还是先学‘三字经’,再学‘千字文’,虽是启蒙书,但内容丰富,包括天文,地理,历史,人情,风物……学了之后,不但能认识字,还能学到很多知识。咱们把这两本书扎扎实实学了,就认识一千多字了,有了这些字垫底,再学别的就容易了。每个字要会认,又要会写,还要懂得其中的意思。”停了一会,黛玉让大家翻开‘三字经’,自己先读几句,然后讲解意思。黛玉把孟母三迁的故事讲得绘形绘色,生动有趣。学生听得生趣盎然,印象深刻。黛玉问小三:“孟母为什么总是搬家呢?”小三说:“他娘怕小孟子被邻居的坏孩子带坏了。”黛玉笑着说:“说得很好。”小翠站起来插嘴:“我们不用搬家。我们这里都是好人。”杏花捂着嘴笑。
接着黛玉让大家背,自己坐下休息。杏花走上前去,连忙倒茶。黛玉说:“你快去背书吧,我自己倒水。”不一会大家都背熟了,黛玉夸奖一番,然后用毛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孟’字,让大家认,竟然有一半人一时认不出来。黛玉说:“顺着课本读都会,字一搬家,就不认得了。没关系,下边咱们写字,抄书,每字抄三遍就记下了。”然后让大家休息一下,几个儿子飞快跑到厨房,餐桌上早摆了几盘点心。他们狼吞虎咽吃了下去。杏花却忙着往各个桌上的砚台里倒清水,准备磨墨写字。大家忙着磨墨,黛玉先写了一遍,告诉学生笔划的先后顺序。众人写了起来,黛玉漫步在桌子之间,不时纠正写字的姿势。孩子们认真写字,屋内鸦雀无声。黛玉回头一看,只见大嫂大哥坐在众人后面。大嫂跟前放着针线筐,正在缝一件衣服;大哥抱着圆圆的一块木头,拿着一个小刀,正在灵巧地雕画。黛玉走近一看,原来雕了一朵牡丹。黛玉问:“你们怎么来了?”大嫂说:“这里烛光明亮,我俩来借借光。”黛玉回到前台,坐在椅子上,望着屋内的人。一股暖意涌向心间:“真温馨!这样的日子才有意义。”
日月如梭。四个月过去了,宝玉音讯全无,全家人还耐得住。五个月过去了,仍无音讯,众人惶惶然。六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黛玉先撑不住了。近日噩梦连连,先梦到宝玉披枷带锁,在狱中受尽了拷打和凌辱;后来又梦到双亲病故,无钱发葬,宝玉借贷无门,受尽了白眼和冷落。宝玉又急,又痛,又悲,又愤,一头撞在柱子上,脑浆迸裂。黛玉从恶梦中醒来,再也无法入眠。第二天又茶饭不思。这样几天下来,黛玉竟卧床不起。这下众人急了。这天干爹,干妈,大哥,大嫂四人商量半日。干爹说:“这种病不是汤药,针炙能治得好的。我要出山亲自到贾府去一趟。”干妈说:“叫秉义陪你去,也好照顾你。”
这天,马车已套好,停在大门口。吃的,喝的,全带齐。两人跳上了车,众人相送。正扬鞭趋动马车,忽听远处秀林边一声马嘶长鸣。众人停下来,用心聆听,接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只见一人飞马扬鞭急驰而来。只见宝玉直奔玉楼大门,翻身下马。众人见他满脸汗水,胡子邋遢。宝玉说:“你们知道我今天会来?在大门口接我。”大嫂说:“你一去半年多,音讯全无,我们哪知你今天会来?干爹正准备到贾府去擒拿你。你再不来,那一位就没命了。”宝玉知道说的是黛玉,连忙向黛玉房间冲去。众人刚回到院内,就听见黛玉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大嫂急了,要上楼看看。干爹一把抓住:“不用去,大哭也是一种治病良药。这一哭,把郁结多日的焦虑,思念,怨愤都发泄出来就好了一半。”众人都轻轻笑了。“走!咱们到厅里去喝茶,嗑瓜子去。”干爹笑着说。刚喝了半杯茶,干爹忽然对大嫂说:“你赶紧去准备饭,过一会,他们二人会饿。”大嫂一愣,问准备什么饭。干爹说:“青儿几天没进食,准备点稀粥即可,宝玉不拘什么都行。”大嫂连忙到厨房忙去了,不一会,大嫂进了堂屋说:“饭做好了,怎么还没要吃。”话音刚落,只见紫娟进了屋,向大家神秘一笑,说:“两人都叫着肚子饿了。”几个侄子直伸大拇指:“干爷爷真神!”
两人吃完饭,宝玉又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澡,刮了胡子,换上一套新衣,又急忙走进黛玉房间。小翠拍手说:“这才像玉叔,刚才像个半拉黑老头。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这时大嫂也走进房,只见黛玉在软椅上坐着,紫娟正抱着两个大软垫往床头上放,并命宝玉:“你上床!”几人都愣住了。黛玉说:“你这是干什么?”“他不是说有千言万语要给你说吗?这千言万语起码也要说上一宿。他又鞍马劳顿,叫他靠在垫子上,慢慢说呗!”大嫂忙阻止:“不行,熬夜伤身,今晚都美美地睡一觉,明儿再说不迟。”宝玉说:“我吃了饭,洗了澡,一点也不累了,大嫂放心。”紫娟对大嫂说:“救命的灵丹妙药来了,你还怕姐姐病不好。再说他一肚子话,憋着也难受,就让他说吧。”大嫂想想说:“那好!”说着向紫娟递个眼色,拉着小翠就要出门。小翠赖在床沿不走。黛玉说:“大嫂,丹儿,小翠陪着我最好。”大嫂只好一个人下了楼。不一会,大嫂拎着一个提盒,杏花抱着一个小草墩进了屋。大嫂说:“这提盒屉子里有三样点心,刚做好的,这草墩子里是刚泡好的滚热的茶,过一夜都不会凉。你们就边吃喝边聊,别熬太晚。”宝玉连忙给大嫂作揖:“你是天下最好的大嫂,有这样的大嫂是我们的福分。”大嫂笑着说:“嘴甜的像抹了蜜似的,这甜言蜜语去对那个人讲吧!”笑着同杏花出了门。
大嫂一走,宝玉连忙转身跳上了床,半躺在松软的靠垫上,伸了个懒腰说:“真舒服!翠!快给玉叔倒杯茶来。”喝了两口香茶,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望着帐顶,呆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唉!这半年来,我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深深体会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看到了一些人的真面目。”
紫娟问:“贾府的人都怎么样?”宝玉说:“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从何说起呢?”想了想说:“那天离开你们,急匆匆往家里赶。到了家,偌大一个贾府只有爹娘和柳嫂三人,真如鬼府一般。见了爹娘,他们老了,头发全白,骨瘦如柴。他们见了我又惊又喜,三人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刚说了几句话,母亲忽然昏过去。柳嫂赶忙来掐人中,不一会醒过来了,可是神思恍惚,谁也不认识了,接着就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胡话。柳嫂见状,慌了,说:“这是中风,当年我婆婆就是这个样子,要赶快请医生,不然就没命了。“我急急忙忙找以前常到府上来的御医王大夫。王大夫的手下人挡住了,说是最近太忙,没时间,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只好到药店请大夫,可是没钱……”黛玉打断了宝玉的话:“我给你的五百两银子呢?”宝玉说:“那包袱一直紧紧地拴在我胸前,一路上都还在,谁知一到府上,不翼而飞了,怎么都找不到,把我气的……”黛玉轻叹了一声,说:“那也是你的一劫,命里注定的。”
宝玉接着说:“我才想起要去借钱,先到周瑞家。周大嫂见了我倒是十分亲的,抱着我又哭又笑。听说要借钱治病,就变了脸,说是女婿做珠宝生意赔了钱,因贾府出事,月例钱的收入也没了,如今家里穷得叮当响。她又荐我到赖大家去看看,说他儿子如今还当县太爷呢,几百辆银子是能拿得出手的。我又急忙赶到赖大家,下人叫我等着,好不容易等到赖大出来,脸上冷冷的,说:‘我们家还在打饥荒呢!哪里有钱?我那儿子虽说当着小小九品芝麻官,因受贵府的连累,也是朝不保夕。如今你家兰哥儿正在朝中做官,怎么倒找我们。’我心急如焚,又急忙往兰哥家奔去,心想这下我娘有救了。见了大嫂,俩人哭了一会,说了一会话,兰儿下朝回来了。说起借钱,他倒叫起穷来,说:‘我才拿俸禄半年,如今买的这房子还欠着钱呢……’听到此话,如一盆冰水浇到头顶,顿时里外都凉透了。我脑子一轰,自己都记不清怎么走出门的,好像大嫂递给我一包东西,我一扬手,全打翻在地。我木然地走着,好像走到一个荒原上,路上鬼影晃动,不断嘲笑我,挖苦我,讽刺我……走着走着,忽然肩膀被谁拍了一下,我从迷惘中警醒,只见一个人塞给我一包东西,小声对我说:‘我是北静王身边的人,刚才北静王的轿子从街上过,老远就看见你在前边走,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马上把我们招到身边,叫我们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就凑了这三百多两银子,叫你先拿去用,说不敢在街上停轿见你。如今正有不少人说他同你们府上关系亲密,想法整他呢!’听他说完,我这才想起等着救命的娘亲,连忙请来了医生。老爷也一病不起,两位老人卧病在床,我每日忙着到药店买药,回家熬药,喂药,忙得团团转。再加上每日只能喝点稀粥,吃点腌菜,常常是半饥半饱,家里还有一群人在监狱里受煎熬……”说到这里,宝玉哽咽起来。
小翠连忙帮宝玉擦眼泪。又递来一杯茶。宝玉说:“要不是想到你们还在这里等我,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小翠忙说:“怪不得大姑做梦,说你一头撞到柱子上。”宝玉一愣,紫娟忙说:“小翠别打岔,听他接着说。”宝玉说:“就这样忙了几个月,二老的病逐渐好转。我急着要回来,一说要离开,二老就眼泪汪汪。看到他们可怜的模样,我只好把话又咽回去。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一咬牙,把话说了出来。我说:‘我认识一位元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把她娶来。’母亲连忙问:‘哪家姑娘?’我说:‘山里人家。’父母都吃一惊,我说:‘你们若不同意,大不了,我再当一次和尚。’两人慌了,父亲连忙说:‘如今咱们贾家臭不可闻,别人躲之不及,能娶个山里姑娘也不错了。’母亲忙问:‘那姑娘模样如何,人品怎样?’我说:‘都是最好的,包您二老满意。’母亲又问家境如何,我说是全村首富。两人商量了一会说:‘咱家如今一贫如洗,哪里有钱办婚事,也养不起媳妇啊,如果姑娘家同意,你们就在山里把婚事办了,暂住在她家,有机会把媳妇带回来。’听他们如此说,我如同获了大赦般,欢喜若狂。我顺势说:‘那也好,我就早点回去把婚事办了,争取早去早回。’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飞马启程了。小翠问:“你为什么不说你要娶的是你林妹妹?”宝玉说:“他们认为林妹妹早死了。一说是她,二老又吃惊不少,怕一受刺激又犯了病。”
紫娟说:“你这一走,他们二老……”宝玉说:“放心,都安排好了。北静王派人偷偷送来些银两,兰哥儿也向同僚借了些银子送来了,那天他说的是实情,可是我没把话听完,就一气之下走了。我冤枉了他。大嫂每日带丫头来照顾二老,更有怀玉大哥,二,三天来诊一次脉,送人参,桂圆等补品。现在家里有些银钱,饭食也好多了。这二老我是放心的。可怜大老爷,太太死在了塞外。黛玉问:“怎么回事?”宝玉说:“咱们家被抄家二次。第一次我还在,东府被砸得稀巴烂,大门也被封了。西府咱们这边,只是凤姐姐家被抄,珠宝金银全被拿走,还抄了两箱子当票,房契。全家人哭哭啼啼,惊慌失措,只有老祖宗镇静,她把东府珍大哥一家接来安顿好,又把自己一生积攒的银钱珠宝都拿出来,也有几万银钱,分给大家,让大家安生过日子。当时我还在,后来听说又查出几条人命来,皇上大怒,又来抄交。大老爷大太太被流放到沙漠,不久双双病故,当地官员草草埋了。我二老不久也病了,幸好当地的官员以前同咱们贾家有些交情,就写了封信呈上。皇上看了信,念及父亲以前为官勤勉,也没犯国法,充其量只能算作治家不严。于是允许他们回府养病。”黛玉问:“老太太是如何处置的?”宝玉说:“老太太在第二次抄家前就病故了。当时鸳鸯也上吊自杀,随老太太去了。”“鸳鸯倒是个有骨气的。”黛玉说。
“三姑娘也坐牢了吗?”紫娟问。宝玉说:“三姑娘在第一次抄家前就远嫁了。南海深处有个岛国,也常到咱们国家进贡交好。那一年年轻国王来了,要娶咱们的公主。当时几位公主确实年龄尚小。想在四王之中选个郡主代替,但哪个郡王舍得把女儿送到那荒岛上吃苦?当时南安郡王妃就推荐三妹,说贾家三小姐才貌双全,又有贵人之相,堪为皇后。皇上答应,三妹就认南安郡王妃为义母,以郡主的身份嫁过去了。当时二老爷,珍大哥,琏二哥和我一起送三妹。乘船走了几天,终于到了海边。海边早有一艘大船等候,船上张灯结䌽,披红挂绿。临别时,三妹拉着我们大哭,大船上的人连连催促,最后年轻的国王亲自来拉着三妹上了船。那国王倒也一表人才,看来对三妹也很满意。三妹站在船头,仍望着我们哭。我们站在岸边,一直含泪望着那条船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汪洋大海中,才转身回来。”四人都唏嘘不已。紫娟说:“人们常说的爪哇国,不知是不是三姑娘去的地方?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真是生离死别啊!”
“最惨的是凤姐姐。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监狱院中积上一层厚雪,狱卒命男犯人出来扫雪,偏偏把凤姐也叫了出来,让她混在男囚中一起扫雪。凤姐衣衫单薄,蓬头垢面,瑟瑟发抖,哪里拿得动大扫把?跌倒了让她爬起来继续扫,受尽了凌辱。回去后就病倒了,不久死在狱中。就用一张破席子卷上,扔入了乱坟岗。”三人屏息静气地听着。黛玉不由想起初见凤姐的情景。那时她一身珠光宝气,美若神仙妃子,那时她笑声朗朗,气昂昂春风得意,谁也想不到她会落到如此下场,人生真是无常啊。想起她平日的好处,黛玉眼圈也红了。紫娟也想,想当年她可是大观园中最夺目的一枝花,丫头们常在背地里议论,二奶从头到脚一身衣服行当,就抵平常一户中等人家的全部资产。又听说她身上还有几条人命。人真是要行善积德才行啊。这时只听宝玉问:“你们还记得小红这个丫头吗?”“记得,她先在你房里,后来让二奶奶要去了。”宝玉说:“她倒是个有良心的。她后来和贾芸成了家,小俩口日子过得不错。当日听到凤姐的消息,买了个棺材偷偷地把凤姐埋了。否则,真要喂狗了。”小翠吓得直往紫娟怀里钻。
黛玉问:“湘云怎么样了?”提起湘云,宝玉叹气又摇头。“她的命苦啊,从小失去双亲,后来嫁了个如意郎君,没过几天好日子,她夫婿得了绝症离她而去。接着她们史家也被抄家。她竟被卖到南方的一家妓院去了。听说每日在杭州西湖的一个画舫上卖唱为生。”三人都掉下泪来。这时小翠连忙给三人倒茶。又拿出点心递给宝玉。宝玉说:“心里满满的,哪里吃得下?”
这时紫娟忽然想起什么,说:“说了半日,有个最要紧的人反倒忘了。”黛玉说:“你说的是宝姐姐吧?”“对啊!”宝玉此时皱了皱眉,喘了几口气,半晌才说:“她的死是既惨又奇,一想到她的死,我就心如刀割。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她的死,我也有一份责任。”小翠走到宝玉跟前,替他抹着胸,小声说:“玉叔,别难过,你慢慢说。”“当日我在贾府时,薛大哥就被关进监狱,后来在狱中被活活打死。姨妈听到消息,立刻昏迷过去,接着大病不起,不久去世。香菱也因难产而亡。到此,薛家的人全都死光了。宝姐姐终日以泪洗面,骨瘦如柴。本来婚后我们只是名誉上的夫妻,尽管她对我百般温柔体贴,齐眉举案,但一想到你寂寞死去,我到底是意难平。平日很少有笑脸,更没有一句暖心的话。她倒十分大度,从不抱怨。看她如今这般可怜,我也生了怜悯之心。常用软语安慰她,也对她亲热了些。她的心情也稍好了。她把我当作唯一的依靠,她和母亲逼我去科考,希望我能得个一官半职好好地过下去。她万万没想到我从考场出来,再也没有回家。听说她几次想寻死,但虑及腹中的孩子,又强撑着活了下来。儿子出生后,太瘦小,实在难养。她没奶水,又请不起奶妈,孩子日夜啼哭。她心力交瘁,旧病复发。救命的冷香丸本在一棵梨树下埋着,当时却不翼而飞。她的这种热病一犯,浑身燥热,气喘不已。听说当时大雪飞扬,她要到雪中去站一会,说是舒服些,但是袭人等团团围住,不让她去。夜深人静时,她偷偷地溜了出去。袭人等发现床上没人,众丫头吓坏了,忙打着灯笼去找,哪里找得着?袭人等怕了,只好连夜告诉老爷,太太。贾府所有的人找了整整一夜,不见踪影。第二天雪过天晴,太阳高照,忽然发现一棵大树下,一大堆雪,雪堆中插着一枚金钗,阳光照耀下,明晃晃的。走到跟前,一看,这不是二奶奶头上的金钗吗?众人连忙用手扒雪,不由大吃一惊,雪堆下宝姐姐已经冻僵,变成冰人了,摸摸鼻息,早已断了气……”宝玉说不下去,哭了起来。众人都哭成一团。
过了好大一会,才止住了哭声。半晌,紫娟问:“那个可怜的孩子呢?”宝玉说:“说来话长,东府的蔷二爷当日交际甚广,尤其在梨院界中有很多朋友。一位在南安王府中当差的密友一天把他约出来,悄悄告诉他,贾府要出大事了,让他快逃。那是第一次抄家以后的事,当时宝姐姐已亡故。他急忙把这消息告诉了老爷和太太。老爷说:‘我们往哪里逃,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抓到,到时罪更大。你准备往哪里逃?’贾蔷说:‘我准备往贾家祖坟上逃,听说那里还有几间房子,准备暂避风雨。’老爷说:‘这倒是个聪明的选择。’太太忽然想起什么,对贾蔷说:‘拜讬你一件事,你就把那可怜的桂儿带走吧。他妈刚死,他爹也不知去向。’说着把手上所有的首饰全部取下,包成一包,递给贾蔷:‘我的所有都在这里了,你把这孩子带走。他可是宝玉唯一的骨肉。’贾蔷接过小包,连夜雇了一辆软车带着藕官和桂儿逃离了京城。第二天,官府就来第二次抄家了。”
“四妹现在何方?”宝玉说:“三妹出嫁后,她就削发为尼了。当时家人劝阻,她哭着说:‘眼看着前面的三个姐姐,死的死,远嫁的远嫁,我不愿再走她们的路。’抄家后,翠栊庵也不能呆了,听说她如今流落江南。”“妙师傅怎么样?”紫娟问。宝玉叹了口气,“她一生高洁,但欲洁何曾洁,最后却落到了最肮脏的地方。”“什么地方?”“让强盗劫走了。前几日有人说在江南某地好像见过她,不知真假。”讲到此,不觉鸡叫三遍,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