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三年春天,保定府清苑县李家庄的一个姑娘,嫁给村西张家庄的一个小伙为妻。李家庄和张家庄之间相距百余里。婚后,新娘回娘家住了一个多月,新郎就骑着一匹毛驴来接新娘。新郎叫新娘骑着毛驴,而自己则跟在后面步行。途中经过某村庄,这村庄因离张家庄只有二十里,所以许多村民与新郎很熟悉,见他接了新娘回家,不免打闹取笑。再说那毛驴也认得回家的路,所以,新郎叫新娘先走一步。
新娘骑着毛驴,走了六七里路,到了一个三叉路口。从这里往西,可以直达张家庄;往东,就通往任丘县界。
这时,有一个年轻人,驾着一辆马车驶来。这年轻人是任丘县一位姓刘的富豪少爷,他驾着马车,把新娘挤到通向任丘县的路上,与他一起向东行走。走着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新娘心中发慌,不得不问这位少爷:“这儿离张家庄,还有多少路?”那位少爷说道:“娘子差了,张家庄须往西走,这是通往任丘的大路,离张家庄有几十里路呢!现在已经天黑,要回张家庄是来不及了。不如我为娘子找一个住处。暂宿一晚,天亮后就派人送你回去,怎样?”新娘无奈,只得勉强答应了。
新娘跟着这位少爷,来到前面一个村庄,走进一户人家的大门。这家的主人孔某,是刘家的佃户。孔某见刘家少爷带了一名女子前来,就为他们安排了卧房安歇。那时,孔某的女儿也刚新婚,正住在娘家。孔某就对女儿说:“今晚少东家来借宿,咱不得不依。你暂且先回婆家,等少东家走了,我再来接你。”女儿点头答应,就收拾东西走了。
刘少爷就带着那新娘,住进了孔某女儿的卧室。而刘少爷的车夫,就住在房外;新娘的毛驴,拴在屋檐下面。
到了第二天,已将近中午时分,还不见刘少爷和那新娘开门出来,孔某就扒在窗口,从窗缝中往屋里偷看。只见两具尸体躺在炕上,两个人头都掉在地下。而且,拴在屋檐下面的那头毛驴也不知去向。这下可把孔某和刘少爷的车夫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孔某悄悄地对那车夫说:“你老家住在河南,离这里很远,只要你帮我从速把这两具尸体处理掉,少东家随身所带之物全部归你。不然,被人发现,官府查下来,你我的命就难保了!”车夫听后,一口答应。当天夜里,两人就趁着夜色,偷偷地把两具尸体,拉到荒郊野外掩埋了。那车夫也得了少东家遗留的衣物,驾车逃往河南老家去了。
再说那刘少爷的母亲,见儿子久出不归,而且杳无音讯,就派人到任丘县衙门告状,请求官府捉拿跟随刘少爷的那名车夫。而这边张家的新郎发现新娘走失,四处寻找,不见一点踪影,心想一定是她父母把她隐藏起来,又转嫁他人了,于是跑到清苑县衙门里告状,控告他的岳父母从中捣鬼。官府接到状子,猜想其中必有冤情,就派出密探查访。
这时,恰巧有一个无赖赌徒郭三,牵着一头毛驴,到集市上出售,而那毛驴身上的毛色,又恰与新娘所骑驴儿的毛色完全一样。这头毛驴见到官府后,仰起头吭吭长叫,前蹄下跪,又以头触地,如有冤诉一般!官员见此情状,就立刻拘捕了郭三。经过审讯,才知郭三一向与孔某之女有私情。孔某的女儿回娘家,郭三常从后窗偷偷潜入屋里,与她偷欢。那天郭三又潜入室内,见有一男一女共卧一炕,以为是孔某之女另有所欢,一气之下,就用刀把他们二人杀了,又偷走了拴在屋檐下的这头毛驴。
县令根据郭三的供词,传唤了孔某,问他尸体掩埋在什么地方?准备亲自前去发掘尸体。到了尸体的掩埋地,县令命人掘地三尺,露出的竟是一具完整的尸体,是一个人称“秃头老赵”的尸体。县令又命人移开秃头老赵的尸体,再往下深掘,只见两具头颅和身体分离的尸体露了出来。仔细辨认,正是郭三杀死的那一对男女。这样,这起案子终于查明;新娘是被刘少爷奸后,被人误杀,而失踪的刘少爷也有了下落,也是被郭三所杀。但秃头老赵的尸体,又成了新的疑案。
掘尸的官员,正在疑惑之间,天空忽然阴沉,下起雨来,官员们忙到附近的一座古庙里避雨。这古庙非常空寂,不见人影。官员们就向古庙附近的居民,询问这古庙的情况。居民说:“这庙里原有师徒两个流民,一个是秃头老赵,一个是年青的徒弟。后来老赵和他的徒弟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官员们就和居民一起辨认那老赵的尸体,居民们都说:“这就是那个秃头老赵。”于是,官府就下令缉拿那个不知去向的徒弟。官府派出的差役,一直查到河南归德府地界,终于抓住了那个徒弟。这时候,这个徒弟已经娶妻,这夫妻二人还在当地开了一家豆腐店。
官府经过对徒弟的审讯,才弄清那个老赵死的原因。原来这徒弟现在的妻子,以前常与那个秃头老赵通奸。后来这徒弟渐渐长大成人,也与这女人私通。老赵常常心中不平,徒弟就与女人一起把他杀了,弃庙远逃,结成了夫妇。想不到当时他们掩埋的老赵尸体,正好埋在那一男一女的尸体之上,又凑巧被发现,他也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毛驴吭冤,是一奇;天空忽然下雨,官员到古庙躲雨,又是一奇;查询古庙,牵出秃头老赵,又是一奇;…再查下去,直至全部破案,都可以看到:冥冥之中,皆有神助!
(据袁枚《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