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明的气象,譬如《卿云歌》中所唱:“卿云烂兮。乣缦缦兮。”,这是比喻她的崇高、灿烂与高皇,而“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更是比喻她的光明与自由、齐日月之光的长在。
我们读诸子之书是读不厌的,因为那是中国文明尊教下的一种道德的叙论,亲近之,因有天地日月星辰的化力,久与徘徊,譬如博山炉泛出幽微的神道三昧让人受用——这是我们中国文明的一个特点,而读西方的图书就不会有此类境界与受用,惟觉之单调与冷峻,既无中国文明的“大、高、玄”的圆满也缺乏中国文明现世中的清平喜乐的人情。
宋版书已极难得,何况乎宋人的法帖名笈,然而宋瓷现在却仍能致之。宋人的湖田窑拿在手上,光华灿烂,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净洁,从趣味讲,我想比西方后来的珐琅彩要高尚得多。
中国文明的内在是礼乐,过去讲礼乐文明,似乎是因为礼乐生成了文明,而从天地创世衍演的究极上看文明是上位、而礼乐是从位,因为譬如齐、楚两国的礼乐是不同的,但文明的统系却归属一元。
中国文明的礼乐的化力太伟大,发展到极至就是大地山川一花一木、一虫一羽一鳞都要被之蒙薰,最后化成一个浩荡清明的日月山河世界。
中国文明的礼乐是道德的生活,如果没有礼乐,所谓的道德不过是一类空际的苦寂。宋儒与清儒的区别就是,宋儒的道德是真秀的,立于正统光明的文明之境,所以眼前的桃红柳绿是苏东坡、黄山谷、柳三变快快活活的一片真山、真水,所以宋人才圆圆明明的参得出“携藤拨草瞻风,未免登山涉水。不知触处皆渠,一见低头自喜。”的话头——一见低头自喜人世的清平与快乐,而对于清儒,他们所持论的道德是禁欲的、僵化的、腐朽的、敲木鱼式的败落,几乎没有生机。
相对于六朝,宋人之与六朝文明的神邈森邃而又空灵冲远之境,多了一层雍容之气,而礼乐的化成则少了自《诗经》、《乐府》以来的蕴藉,六朝的元士对于宋人在文明的境位上是御六气之辩的神人,也许正因于此才有了更接近人世、人情之风光旖旎的宋画。
从饮食之器皿看,满洲时代的饮食是很可恶的,完全接近牛嚼马饮,六朝人的饮食彼此相对之间亦譬如谈玄与论道,左右爇香,水盛以净瓶,食品简洁,惟务求精爨,天下连一般的庶人也用莲花碗,与宋人所在中国文明的礼乐的境界似不太一样,而感觉宋人的饮食是鲜花狼藉、花气芳菲,讲求的程序更为繁琐,但也清正和雅,虽然与六朝天真妙仪不可等时而语。
中国文明的礼乐在六朝演成了神光离合的人间道,那才是真正苍茫凄迷的浮生、横笛吹开了的清明又与金晔并在的桃花世界,士大夫之间相守、相望的无非是“文明”乃至“文成”,而宋人之所在仿佛莲花世界,因为莲花之下,从容的是女儿们的孩儿枕与金叵罗或凤头簪,而非六朝之玉女所环侍的“双髻坐吹笙”了——那更是一种火焰陆离的神意。
六朝的桃花是浮世的、亦是无常的,因开的清浅,所以挡不住那东风的恣肆,而惹人思恋的是埋在桃花下的青璎珞,因此六朝的文赋总有一种淡淡的浮世的、无常的感伤,无断的在追摹王献之、桃叶的故事,所以,也自六朝始方有士人到山林间亲炙伽罗以供诸天的雅例——其实呢,中国文明礼乐的根本也还在于成就道谛,什么是道谛?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