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高高在上山呼海啸的领袖到满身子弹洞的刑徒,齐奥塞斯库只花了不到3天的时间,他可能至死也不曾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网络图片)
1989年12月25日,在人民群众欢度安定祥和的圣诞佳节之际,传说中盛产吸血鬼的罗马尼亚最伟大的领袖齐奥塞斯库和老婆在逃亡途中被反叛的士兵抓获,匆匆的接受了特别法庭的审判后,在一个小县城的荒郊被一排子弹撂倒。齐奥塞斯库之死,不仅使得国家领导中大批和他同种同姓的亲戚立马成了过街老鼠,更使得他生前最爱的考布上校成了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
考布同志是一条狗。这不是骂他,因为他真的是。表面上它只是齐奥塞斯库的宠物,实际上,这条来自英国的猎犬是目前已知的史上级别最高的狗官——拥有正儿八经的罗马尼亚陆军上校军衔,享受县团级待遇。行有豪华专车,住有豪华别墅,还配备秘密警察充当保镖,设有专职医生加强日常保健,考布进餐时,一如皇帝进膳,须有医生先行尝试确认无毒,考布才开始进膳。为了解决它的性欲问题,还专门配备了一条名为“希罗娜”的失足狗供其享用。考布在罗马尼亚几乎家喻户晓,在公开场合人们一般称其为考布同志,以示尊敬。
这样一条伟大的狗,当然值得举国供养。罗共中央办公厅每天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安排好考布同志的起居、游玩。为了确保考布同志能够吃到来自英国家乡的狗粮,采购狗粮成了罗马尼亚驻英国大使的工作重点。大使每星期都要亲自去采购英国狗爱吃的饼干及狗粮,然后用外交包裹打包,寄回罗马尼亚……
这个温情脉脉的关爱宠物的故事随着齐氏之死而残忍的终结了。而齐氏之死,比这个故事显得更加曲折而离奇。
齐奥塞斯库并非罗共元老,1936年才入党,从共青团工作起家。二战末,加入了德、意、日轴心的罗马尼亚随着德国人的溃败,亲法西斯政权摇摇欲坠。1944年在苏联人的扶植下,罗共迅速扯起武装起义的大旗,于1945年夺取了全国政权。齐氏从团中央书记起步,到1955年才进入政治局,1965年爬上权力顶峰。
实事求是的说,在25年的统治中,同样作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的齐奥塞斯库能不能跟霍查、波尔布特之流放在一起称为魔王确有异议——仅仅从杀人数量上而言,即便是最后特别法庭指控的语焉不详的“屠杀六万人民”的罪行,那在一群伟大领袖中,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完全排不上号。但是,齐奥塞斯库也有自己不可比肩的特色。
大凡领袖,要达到一言九鼎全民臣服的境界,即位后来几轮残酷的清洗——不管这些清洗打着什么样的名号,以巩固自己的权位那是必须的。但是齐奥塞斯库摒弃了大开杀戒这一简单粗暴费时费力的做法,而是通过“举贤不避亲”来巩固地位。和集团隐性世袭不同,齐氏玩公开的家族世袭。
他的老婆埃列娜从一名纺织女工直至掌握实权的第一副总理,掌管党内人事大权,是党内最高决策机构的成员,在政坛上的实际地位仅次于齐奥塞斯库。他的小儿子尼古,是欧洲各大赌场的常客,也是地方的党委书记、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指定的接班人。尼古的老婆先后担任中央委员、共青团中央书记、全国少先队组织主席、全国妇联副主席等职。
妻子儿女都照顾,兄弟那也不能落下。齐奥塞斯库的哥哥是驻奥地利使馆商务参赞,三个弟弟分别担任国防部副部长兼军队最高政治委员会书记、国家计委副主席、内务部高级警官学校校长。甚至连他的妹夫,原来是文化程度并不高的农民,也被提升为中央委员、中央主管农业问题的书记。
经过二十几年矢志不渝的努力,齐奥塞斯库家族成员在党政军界担任要职的不下30人。一些其他亲戚,包括埃列娜的兄弟,也先后“升天”,分别担任了罗共中央委员、政府部长等要职。罗共中央开会,就好像是齐奥塞斯库的家庭会议,温情脉脉、其乐融融,真正做到了“社会主义是一家”。
家族的地位上去了,待遇也要跟上。罗马尼亚在巴尔干半岛上,面积和我国的广西差不多大。和苏联其他卫星国一样,工业发展的不均衡使得罗马尼亚的物质极其匮乏。但这并不妨碍齐氏建行宫的热情,罗马尼亚的41个县,个个有为他准备的巴洛克风格的行宫,很多行宫,他甚至没有看过。
最有意思的是他的母亲,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虽然住进了豪华的行宫,但长期的农村生活使她很不习惯现代交通工具,齐奥塞斯库就专门派人在庭园中饲养她喜欢的毛驴,出门走动可以乘坐毛驴,大批保镖在驴车周围前呼后拥。用现代的话来说,很拉风的一个老太太。
很多领袖喜欢搞一些宏大的活动或工程来彰显国威,博取民众微不足道的自豪感,以此寻求合法认同。和朝鲜金胖子喜欢搞团体操以及喜欢搞运动会、博览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行为不同,齐奥塞斯库喜欢宏大的建筑。为了建设一条“社会主义胜利大街”,他拆毁首都布加勒斯特老城,而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还要自己承担拆迁费用!
今天,作为罗马尼亚象征的大国民议会宫,就是他的杰作。这栋气势恢宏的建筑在齐氏被干掉后仍然没有竣工,甚至差点被愤怒的群众焚毁。齐氏在任期间先后举债数百亿美元用以建设,而后又为了还债勒紧裤腰带,牺牲民众的基本生活保障(是不是有点熟悉),搞得民众连面包、咖啡这些基本生活用品都要走后门才能抢购到。
离开了封闭的环境,威权就容易失去生存的土壤。所以,闭关锁国,限制民众的自由就是第一要务。罗马尼亚的人口在齐氏时代不超过2千万,但是全国的秘密警察居然有76万!这些警察特权极大,所谓的“被精神病”“被失踪”“被嫖娼”这些玩意,那是人家玩剩下的。
1987年罗马尼亚发生了一次罢工,组织者全部被逮捕继而通通失踪。谁要申请出国护照,都可能丢掉工作、甚至撤销身份证。未经批准不许与外国人说话,书刊、报纸、信件一律实行检查制度,如果你是想拿普利策奖的新闻工作者,很可能被认为患有各种各样的精神病,包括“被害妄想”、“偏执性格”等等。
齐奥塞斯库甚至颁布了一部史无前例的《大罗马尼亚打字机法》,连打字机这种破玩意都被视为“危险的机器”,规定擅自出租或借用打字机为非法,谁想拥有打字机,必须经过警察的批准。
这个同样信奉人多力量大的领袖,把节育和堕胎都视为违法,他规定,禁止离婚,每对罗马尼亚夫妻至少要生四个孩子。但是由于医疗卫生条件跟不上,罗马尼亚的婴儿死亡率就增长了145.6%。不少妇女在这种把女性当做生育机器的恐怖高压下,铤而走险,试图偷渡多瑙河,到邻国匈牙利寻求庇护,很多人在边境线成了冤魂。
实事求是的说,即便手段严厉,齐奥塞斯库比较某些领袖还算是有点人性。更喜欢沉醉于会议的欢呼而不是一味的杀戮。对于他的政敌,他并不赶尽杀绝,采用的往往是驱逐。后来成为推翻他中坚力量的伊利埃斯库,早先因为反对他,被他从地方诸侯贬为出版社的社长。而党内诸多元老通过国外的渠道联名发表反对他的言论,他也没有大开杀戒。原因无他,图样图森破,太自信了。
这样的自信,是在无数次自欺欺人的山呼万岁中建立起来的。罗共每次举行大会,发言者不管是总理还是部长,无一例外地先要赞扬齐奥塞斯库夫妇的功绩。罗共还安排保安部队成员坐在会场的头七八排,组成政治“拉拉队”。齐奥塞斯库讲话时,每隔二三分钟这些人都站起来鼓掌、叫好。这时出席大会的其他人也不得不数十次起立、长时间鼓掌,同时欢呼“齐奥塞斯库——罗共”,“齐奥塞斯库与人民”等等。当一个人在臣民的俯首帖耳中度过了很多年的时候,会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不切实际的判断,自己把自己推上不可胜任的神坛。
1989年,东欧局势巨变,罗马尼亚西北部蒂米索拉一位匈牙利族的牧师公开反对齐氏而被捕。经过匈牙利媒体的传播,当地风云突起。齐氏命令军队血腥镇压,导致一百多人死亡,引发了更大范围的动乱,民心激荡。在集会上听惯了山呼万岁的齐氏一如既往的希望通过召开大型群众集会来扭转局势。但这个举动恰恰给了压抑已久的群众发泄的机会,集会的秩序变得可不控制,愤怒的群众开始冲击党中央大厦。国防部长米列亚不愿意用坦克来对付群众,在巨大的压力下自杀。他的死激发了国家机器的良知,直接导致了副部长古雷斯库率军反水。离开了军队支持的齐氏一夜之间众叛亲离,只好在愤怒的群众的围攻中,遗弃了亲爱的考布上校,和老婆乘坐飞机仓皇逃离,在一个叫做特尔戈维什蒂小县城降落后被叛军逮捕,反对派为了快刀斩乱麻,一天后就组织了特别法庭对其审判并立即执行了枪决。非法的统治死于非法的结局,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从一个高高在上山呼海啸的领袖到满身子弹洞的刑徒,齐奥塞斯库只花了不到3天的时间,他可能至死也不曾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他和老婆在机枪的扫射中倒下时甚至唱起了国际歌,这个举动成为一幕经典的自嘲,比任何一个关于他的政治笑话都更加的可笑和凄凉。
齐氏的结局,和萨达姆、穆巴拉克之流没有任何本质的不同,在人民的觉醒后的强大力量中,这些不可一世、曾经看似不可击败的领袖,和伟大的考布上校一样,不过是一条孤苦伶仃的丧家之犬,他们和越来越少的后来者会发现,可以在某些时刻欺骗某些人,甚至所有人,但想要在所有时刻欺骗所有人,只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