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忧郁之岛》电影海报。(图片来源:电影官网截图)
最近,香港一部禁片《忧郁之岛》(以下简称《岛》)在海外引起热议,争论的焦点在于电影有没有为“67暴动”洗白的客观效果(笔者这里强调的是客观效果而不去猜测主观意图)。从众多的评论里得到总的印象是:年长者以及对历史比较有认识的人都认为电影不恰当地引入“67暴动”的环节,把该暴动与香港人反修例的抗争的不同性质混淆起来。年青的观众,包括学运领袖如罗冠聪、周永康等,都赞口不绝地认为是近年反映抗争运动最佳的纪录片。世代的不同,形成了两代人对《岛》的截然相反的认知,这是很正常的,不同世代的人对历史事件的认识深浅不同,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理性认识)同切身体会所得的知识(感性认识),对同一件事有完全相反的见解,也是很正常的。
在展开讨论之前,笔者必须提供三点背景资料:
一、从本质上看,“67暴动”是错误的,因为它是中共大陆“文化大革命”向香港延伸的结果。中共自称“伟光正”(“伟大、光荣、正确”),很少对自己的政策全盘否定,唯一例外的就是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及其衍生物“67暴动”。关于前者,可以见诸中共中央1981年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这里不赘。至于对“67暴动”的否定,亦多次见诸中共文献(见附表一)。
二、从比较角度看,“67暴动”同香港人在2014-19年间的抗争运动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中共在港地下党为了“迫中央上马”,提前“解放香港”,断送香港的自由而进行的暴力斗争,而香港人在最近几年的抗争,却恰恰相反,是为了捍卫香港的固有自由而奋不顾身出来抗争。关于两者的区别详见附表二。
三、随着近年内地出现为“文化大革命”平反的做法,香港的地下党也蠢蠢欲动,意图平反“67暴动”的定性,使他们当年的行为变得正义正当。如果内地平反“文革”的势头持续下去,则香港地下党平反“67暴动”的可能性便会大大提高,反之亦然。在这股平反“67暴动”的逆流中,杨宇杰先生(笔名:石中英)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他在过去10多年内为平反、洗白“暴动”作出的努力参见附表三。
掌握这三点背景资料,就有利于我们客观分析《岛》。
在《岛》片中导演以重演(reenactment)作为影片的主要敍事,透过经历游水偷渡来香港的人士,67暴动的参与者、支持大陆89民运人士、在2014占中以及2019 反修例运动的人物去寻找答案:“对你来说,香港是什么?”他很想通过几代香港人追求自由的经历,建构出香港人的身份认同,也很想通过他们追求自由的失败而反映我们这个城市的集体郁结。这种探索本来是很有价值的,假如选材和选角都恰当的话。但一旦选材和选角都不恰当的话,则产生的效果就会适得其反。
怎样才是恰当的选材呢?55年前的暴动,至今仍然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relevance),例如:
第一、1967年暴动开启了香港人第一波移民潮,当年很多人为逃避共产党发动的暴动而仓促离开。第二波是因为1997香港主权移交大陆而选择离开的。第三波就是最近2019年以来因为香港抗争运动被镇压后被迫离开香港的。三次大规模移民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就是逃避中国共产党。为什么几十年来香港人都要逃避中共?这不正正是我们这个城市集体忧郁的由来吗?探讨这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完全契合导演的思路。
第二、55年前的暴动,迫使我们以香港为家,从而催生香港意识1。正是这种本土意识,使香港人努力建立一个强大的公民社会,使我们在殖民地没有民主制度的状况下,能够靠自身的力量拥有充分的自由、法治、人权、公义、多元、以及人道关怀。可是,自从2020年实施《国安法》之后,短短一年之内,超过60个公民组织因当局镇压而被迫停止运作。55年来发展起来的、使社会不断进步的本土意识更被视为洪水猛兽而遭到严重打压。55年来的历史,是一个本土意识和公民社会由生到死的过程。回顾这个过程,我们可以找到导演问题的答案。
第三、“67暴动”让我们见识了中共的“极左”错误的破坏力,恰恰因为中共无法排除这种“极左”劣根性,才导致今天香港人民起来抗争,从而触发2014及2019的抗争运动。分析这些“极左”错误,我们就能够找到香港灾难的源头。
这几点,都是“67暴动”同《岛》片其他几个环节(偷渡来港、8964、2014、2019)高度契合的地方。如果导演及监制对“67暴动”这件历史事件的现实意义有更深刻认识的话,那么他们在选材方面就可以找到更加能够契合三代人为争取自由而奋不顾身的抗争精神,更契合导演想探讨的问题,才不会令人产生突厄不安的感觉。
可惜现在的处理手法,模糊了两场性质截然不同的运动。该片用重置的手法,把“67暴动”表述为香港几代人在寻求自由的过程中,在不同时空中相遇,彼此诉说参与运动的原因及个中感受,full stop。这就不可避免的把“67暴动”的性质同1989年港人抗议北京屠城、以及2019年“反送中”运动的性质等同起来。这对没有经历“67暴动”的观众来说,会产生很大的误导。所以对“67暴动”有认识的观众已经马上提出抗议。笔者觉得,导演的手法或许有创新之处,但艺术上的创新应该对历史事实有起码的尊重。
特别是狱中对话那一幕更令人不安。设想我们重置以下剧情:一个俄罗斯抵抗纳粹侵略而受伤的士兵,与一个俄罗斯侵略乌克兰而受伤的士兵安排在一个医院里对话,两者在时间上相距80多年,他们说,我们都是为了国家而受伤的,full stop。对于不明历史的观众来说,只会得出战争使人受伤这个中性结论,而不能分辨两场战争截然不同的性质。
《岛》片狱中对话的要害,恰恰就是模糊了两场运动的不同性质,使人误会“67暴动”同2019年的抗争本质上没有分别,因为参与者都是“真心”的相信自己的“理想”,因为“理想”而被捕没有错,因此不低头认罪。如果我们可以接受这种以“理想”为名行事而不问是非黑白的话,那么我们是否也应该肯定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在高呼“红色恐怖万岁”的年青人的打砸抢烧杀呢?他们不也是“真心”地相信他们正在打烂一个旧世界,准备实践解放全人类的“理想”吗?
该片之所以引起年长观众的不满,正是因为它忽视了香港人在1989、2014和2019年等运动中捍卫香港固有自由的诉求,而“67暴动”恰恰相反,它是要中共提早解放香港,提早终结我们享有的自由。(未完待续)
备注:【1】“六七暴动”与“香港人”身份意识的萌生
(附表一)
(附表二)
(附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