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日本人学校(图片来源:网页截图)
【看中国2024年7月4日讯】苏州日本人学校的事件所引发的舆论海啸,这两天已渐渐平息。中日双方都低调回应说,这是一次“偶发事件”——当然,谁不希望是呢?
所谓“偶发”的意思,是说这是孤立的、纯属巧合的,因而隐含的意思是,以前固然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看起来像是对事件的定性和说明,但可想而知,为了保证它确实是“偶发”,接下来需要做很多事。
不论如何,这次的事件是冰山一角,在深深的海水底下,还有着庞大的底座。无论是吉林市刺伤四个美国人的事件,还是这次苏州的事件,事发后在舆论场上都有大量的人在留言中称赞行凶者是“英雄”,这种肉眼可见的排外情绪,让人嗅到一丝不祥的气味。
这就很难说是偶然了。因为这意味着,无论凶手的真实动机如何,在公众中至少有不少人认为排外(哪怕使用暴力)不仅可接受,而且是值得肯定的果敢之举。
这通常基于一种“中国/外国”的摩尼教式二元对立框架,彼此间且不说是你死我活,至少也是一种紧张对立的关系——别人对我们是不友善的,那我们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像这样的情绪当然不是一天形成的。2019年,我曾随团去土耳其旅游,路上有位女同事慨叹,直到出发前,家里人还反对,“我爸就觉得我们中国地大物博,什么美景没有?有什么必要非去国外?”另一位接口说:“我老公倒是不反对我出国旅游,只要不是去日本。”
不难想见,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对外部世界是谈不上有何真正兴趣的,那往好里说也只是偶尔为之的消遣,终归还是“风景这边独好”,并且始终有一条大义名分的红线,仿佛似多看了一眼异文化,就会受到诱惑,从而犯下不忠的大罪似的。
这是一种自我孤立的倾向,深植于我们这个农业文明的潜意识深处:在天下架构中,文明逐渐由中心向外辐射并依次衰减,边境之外就是蛮夷,没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并不怎么需要他们(至少他们更需要我们),他们倒是时不时地就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本来,中国的地理位置就相对孤立:它占据了旧大陆上自然资源堪称最优越的一大区域,自成一体,依靠沙漠、雪山和海洋与外部相对隔绝,如果说中国文化历来推崇自给自足,那毕竟也情有可原,因为在农业文明的时代,它确实是世界上极少数能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国家。
布罗代尔在《文明史纲》中简明扼要地指出,长久以来,中国最多仅有一种“有条件的开放”:
中国向外界开放得很少,倾向于主要靠自己的资源生存。事实上,它只有两个大的出口,一个是海洋,一个是沙漠。就连这两者也只能在条件有利的时候,在旅途的终端有潜在的贸易伙伴时才可能使用。
他说,从中亚草原深处冲出的蛮族,在西方曾造成与过去的断裂和新型文明的诞生,但中国和印度却以其强大的同化能力,对这种入侵带来的冲击“愈合得太好了”,除了一点物质损失之外无所触动,“既没有改变其思维方式,也没有改变其社会结果和生活方式”。
这恐怕还是因为中国乡村共同体本身较为封闭有关:它以不假外求的自给自足为最高理想,对外交流既不感兴趣,常常也觉得没必要,实际上,中国人最希望的是外部世界最好别来打扰自己。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自我封闭倾向。
其结果是,中国社会的对外开放往往是迫不得已、不情不愿的。施坚雅曾提出过一个“开-闭”理论:动乱时村庄向外关闭,和平时村庄向外开放。然而从晚清以来这一两百年的历史来看,中国这个“大村庄”更多时候倒是在外力强迫之下才开放,一旦能独立自主地控制边界,就选择退出国际市场,放弃西方技术,寻求立足本土的自给自足,那种自主自信的开放,是我们历史上的特例而非常态。
潜流早已出现。现在回头来看,在“告别革命”之后,中国社会的粘合剂就已经不再是阶级意识,而是一种国家意识,在这个紧密的共同体内,“境外势力”就成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外部世界重新由机会变回了威胁。
许多国人对近些年来的国际形势抱有一种不自知的矛盾:一方面,他们倒是大多都知道“脱钩”会有损中国的竞争力;但另一面,他们仿佛又觉得“脱钩了我们也不求人,还会过得更好”,而这种自我孤立的心态本身就在为脱钩推波助澜。
实际上,“脱钩”仅靠单方面的行动是无法完成的,那势必是一场双方参与的共谋。这也是那些排外的狂热分子难以理解的一点:他们的行为会产生事与愿违的非意图后果,嘴上说爱,所作所为却分明是在损害。这真是令人遗憾的头脑简单。
中国历史一再证明,自我封闭才是真正的危机。那种封闭或许带来一时的自我感觉良好,毕竟锁上国门,可以享受一种全面控制带来的绝对安全感,然而从长远来看,代价是巨大的:一个孤立的系统很难和一个开放的系统竞争,到头来,我们将不得不再一次不情不愿地与外部接触,而到那时,冲击将因为落差而格外剧烈。
我也知道,这仅仅靠说理是不够的,因为这种自我封闭的倾向并未受理性驱使,更像是一种深植于文化心理的自发冲动——不客气地说,一种小农思想的残余。难就难在这里:这可不止是“转变观念”而已,甚至需要自我克服,成为不一样的自己。
实际上,我们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是如此:那个“我”,在到一定阶段之后,都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唯有抱着开放的态度反思旧我,才能重生蜕变。自我封闭看似获得了安全感,但那其实出于恐惧,也拒绝了成长。
那不是一个抽象的宏大议题,而将取决于我们每个人的日常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