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5年5月。一天,我在工作單位省警察學校接到鄰居黃大姊的電話,說她丈夫,也就是我的工人朋友趙師傅,莫名其妙地一夜未歸。剛接到通知,趙師傅人在看守所,讓家人送換洗衣服。黃大姊還沒去看守所,給我打電話的意思是,讓我找人通融、通融放出來。接過電話,我便請假回家。雖說同在南京,回家也得半天時間,我急趕到家,已是一身臭汗。
大姊已從看守所回來。她告訴我的第一句話便是:「冤枉啊,好人做不得哦,狗日的瞎胡來哦……」
原來,上一天趙師傅出廠,經過派出所時,警察喝住與趙師傅同行的一對姑娘小夥子,說他們騎自行車帶人,讓進去交罰款。姑娘小夥子辯稱沒騎車帶人。警察對姑娘說,看到你在拐彎下車的,還賴。姑娘說是試試胎氣足不足的,不信問這師傅。站在一旁的趙師傅便答話說:出廠門就一齊走,他們確實沒騎車帶人。警察便陰笑一聲:你能作證是不是?那好,一起進來吧。趙師傅仨便若無其事地跟著警察進到所裡。誰知3人坐到長條凳上,警察便再也不理他們了。3人都有事,耐不住久等,便四處找那警察。其他警察回說:他有事去了,讓你們想好再說。結果是幾句爭吵,趙師傅被推搡到另一間屋子,反鎖起來。不給吃不給喝,趙師傅被關了一夜,還挨了拳腳;第2天一早便被以「妨礙警察執行公務」為由轉到了看守所。
趙師傅是文革初著名的南師附中的高材生,初中畢業後下鄉,從蘇北油田調來妻子廠裡學汽車修理才幾個月就出師。他,聰明不用說,人品更是一流。單位、家庭、鄰里,無人不誇他篤實、熱心。聽了大姊的介紹,我當即駛車去了分局,找我的一位剛畢業的學生。我的學生讓我代替黃大姊寫了一份情況說明,並答應直接找分管副局長反映。到底是師生關係,我還知道了局長們的家庭住址。一位副局長恰好就住在同一廠區。離開分局一個多小時,我就接到學生電話說「已作反映,請等待。」
我和黃大姊都沒法坐等,中午便去了住廠生活區的田副局長家。田副局長熱情接待了我們。但他聽完後坦率表示:「晚了,昨天為什麼不告訴我?」事後我瞭解到,田副局長也是從這個派出所提拔上去的。
關了半個月出來,趙師傅成了徹底沈默的人,對我代擬的上告書,只說謝謝,余更不置一詞。接下來是:當月工資他被扣處罰金,隔月工資普調,他被取消資格……一直在讀的電大他也中止了。趙師傅變得懶了,脾氣暴了,回到家再也不幹活兒了。從前菸酒不沾的他,抽起煙、喝起酒來了,動不動就摔東西。先是打兒子,後來是打黃大姊。一次,我去勸架。醉如爛泥的趙師傅哭成了淚人,不時來一句:「我難受啊。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被打過啊!……」他打黃大姊,黃大姊從不還手。鄰居們說,以前趙師傅罵都沒罵過黃大姊一聲……
家搬到現在的單位已經10多年了。1989年以後,我再也沒有與趙師傅見過面。聽說他還喜歡上了「國玩」。麻將讓他歸於安靜。黃大姊從不在他前面提「賭」字。
麻將真是個好東西。它讓我想到「百忍家聲,久居世澤」,是多麼的好。只是趙師傅兒子小屁股上曾經印著的指印,一直烙在我的記憶裡……
(2001年8月1日於中國江蘇省南京市一隅,原載民主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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