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話演義(3 - 4)

作者:鐘毓龍 發表:2007-04-15 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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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共工氏稱霸九州 女媧氏摶土為人

且說帝嚳即位數年,四海之內無不臣服,只有一個共工國,不肯歸附。原來那共工國在冀州地方,那地方有兩個大澤,一個叫大陸澤在東面,一個叫昭余祁澤在西面,都是汪洋無際的。所以那地方的人民十分有九分住在水面,以船為家,熟悉水性,性情又非常之凶猛,在中國上古史上面很有重大關係,若不把它從頭敘明,讀者一時決不能瞭解。

卻說伏羲氏的末年,這個冀州地方出了一個怪人,姓康名回,生得銅頭鐵額,紅髮蛇身,想來亦是一位天降的魔君來和人民作對的了。那康回相貌既如此怕人,性情又非常兇惡,當時他地方上的人民就推戴他做了首領,號稱共工氏。他既做了首領之後,霸有一方,常帶了他凶猛的人民來爭中原,要想做全中國的大皇帝。

他們既然熟悉水性,所以和他人打起仗來總是用水攻,因此附近各國都怕他,差不多都聽他的號令。這康回就此稱霸於九州,因為擅長用水的原故,自以為得五行之中的水德,一切官制,都用水來做名字,亦可謂一世之雄了。

誰知道偏偏有人起來和他對抗,那和他對抗的是什麼人呢?是伏羲氏的妹子,號叫女媧氏。那女媧氏生在承注山地方,雖則是個女子,但亦是個極奇怪的人。她的相貌尤為難看,牛首蛇身而宣發。她的本領又極大,一日之中可以有七十種變化,要變一種什麼就是什麼,真可說是我們中國千古第一個英雌了。她在伏羲氏的時候,卻已做過一件極重要之事,就是制定嫁娶之禮。

原來太古時,男女之間豈但是交際公開,自由戀愛,簡直是隨意的匹配。女子遇到男子,無一個不可使他為我之夫;男子遇到女子,亦無一個不可使她為我之妻。弄到後來,生出一個子女,問他究竟是誰生的,他的父親究竟是誰,連他的母親自己亦莫名其妙。老實說一句,當時的人民和豬狗畜生大約總差不多呀!

女媧氏看到這種情形,大大的不以為然,就和伏羲氏商量,要想定一個方法來改正它。伏羲氏問道:「你想定什麼方法呢?」女媧氏道:「我想男女倆個配做一對夫妻,必定使他們有一定的住所,然後可以永遠不離開。不離開,才可以不亂。現在假定男子得到女子,叫作有室,女子得到男子,叫做有家,這家室兩個字,就是一對夫妻永遠的住所了。但是,還是男子住到女子那邊去呢?還是女子住到男子這邊來呢?

我以為應該女子住到男子這邊來。何以故呢?現在的世界還是草茅初啟,算不得文明之世。第一,要能夠謀衣食;第二,要能夠抵抗仇敵。將男子和女子的體力比較起來,當然是男子強,女子弱。那麼男子去供給女子,保護女子,其勢容易。女子去供給男子,保護男子,其勢煩難。而且女子以生理上不同的原故,有時不但不能夠供給男子、保護男子,反必須受男子的供給與保護。既然如此,那麼應該服從男子,住到男子那邊去,豈不是正當之理嗎!所以我定一個名字,男子得到女子叫作娶,是娶過來;女子得到男子叫作嫁,須嫁過去。大哥,你看這個方法對嗎?」

伏羲氏道:「男女倆個成了夫妻,就是室家之根本,盡可以公共合意,脫離他們現在的住所,另外創設一個家庭,豈不是好?何必要女的嫁過去,男的娶過來,使女子受一種依靠男子的嫌疑呢?」

女媧氏道:「這層道理,我亦想過,固然是好的,但是有為難之處。因為有了夫妻,就有父子,那做父母的,將子女辛辛苦苦養將大來,到得結果,兒子、女兒尋了一個匹配,雙雙的都到外邊另組家庭,過他的快活日子去了,拋撇了一對老夫妻在老家裡,寂寞伶仃,好不淒慘呀!萬一老夫妻之中再死去一個,只剩得一個孤家寡人,形影相吊,你想他怎樣過日子呢?

況且一個人年紀老了,難免耳聾眼瞎,行動艱難等情形,或者有些疾病,全靠有他的子女在身邊,可以服事他,奉養他。假使做子女的都各管各去了,這老病的父母交付何人?講到報酬的道理,子女幼時不能自生自養,全靠父母撫育,那麼父母老了,不能自生自養,當然應該由做子女的去服事奉養,這是所謂天經地義,豈可另外居住,拋撇父母不管呢!」

伏羲氏道:「照你這樣說起來,子女都應該服事父親,奉養父母,這是不錯的。但是,女子既然嫁到男家,那麼她的父母哪個去服事奉養呢?難道女子都是沒有父母的嗎?」女媧氏道:「我所定這個法子,亦是不得已的法子,因為各方面不能面面顧到,只好先顧著一面,所謂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較取其輕呀!況且照我的法子做起來,亦並非沒有補救的方法,因為那女子的父母,不見得只生女兒不生兒子的,假使有兒子,那么女兒雖去嫁人,兒子仍舊在家裡服事奉養,何愁沒有人呢!

如果竟沒有兒子,那麼亦可以使男子住在女子家裡,不將女子娶過去,或者女子將父母接到男子家中去,或者將所生的兒女承繼過來,都是個補救之法,不過是個變例罷了。」伏羲氏道:「你所說男子必定要娶,女子必定要嫁,這個道理,我明白了。但是在那嫁娶的時候,另外有沒有條件呢?」女媧氏道:「我想還有三個條件。第一個是正姓氏,第二個是通媒妁,第三個是要男子先行聘禮。」伏羲氏道:「何以要正姓氏呢?」

女媧氏道:「夫妻的配合是要他生兒育女,傳種接代的,但是同一個祖宗的男女卻配不得夫妻,因為配了夫妻之後,生出來的子女不是聾就是啞,或者帶殘疾,或者成白痴。就使一時候不聾不啞,不帶殘疾,不成白痴,到了一兩代之後終究要發現的:或是愚笨,或是短命,或是不能生育。所以,古人有一句話叫作‘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真是歷試歷驗的。細細考察起來,大概是血分太熱的原故。所以我說,第一要正姓氏,凡是同姓的,一概禁止他們相配,大哥你看錯不錯?」

伏羲氏道:「不錯不錯。那第二個條件通媒妁,又是什意思呢?」女媧氏道:「這是鄭重嫁娶的意思。我看現在男女的配合實在太不鄭重了。他們的配合,可以說全是由於情慾的衝動,而沒有另外的心思。男女的情慾本來極容易衝動的,青年男子的情慾尤其容易衝動,他們既然因情慾衝動而配合,那麼一經配合之後,情慾衝動的熱度漸漸低落,就不免冷淡起來了,久而久之,或者竟兩相厭惡起來了。大凡天下的事情,進得太快的,退起來亦必定極快,結合
得太容易的,分散起來亦必定極容易。所以那種自由配合的夫妻,自由離異的亦是很多很多。

夫妻配合,原想他組織一個永遠的家庭,享受永遠之幸福的。如若常常要離異,那麼永遠之家庭從何而組織,幸福從何而享受呢?所以,我現在想出一個通媒妁的方法來:媒是謀劃的意思,妁是斟酌的意思。男女兩個,果然要嫁要娶了,打聽到或者看見到某處某家有一個可嫁可娶之人,那麼就請自己的親眷朋友或者鄰里,總要年高德劭,靠得住的人,出來做個媒妁,先商量這兩個人到底配不配,年紀如何,相貌如何,性情如何,才幹如何,平日的行為如何,一切都斟酌定了,然後再到那一方面去說。那一方面,亦如此請了媒妁,商量斟酌定了,大家同意,然後再定日期,行那個嫁娶之禮,一切都是由兩方媒妁跑來跑去說的,所以叫做通媒妁。

照這個方法,有幾項好處:一則,可以避免男女情慾的刺激。因為男女兩個自己直接商量,雖則各個都有慎重選擇的意思,但是見了面之後,選擇慎重的意思往往敵不過那個情慾的衝動,急於求成,無暇細細考慮也是有的。現在既然有媒妁在中間說話,那媒妁又是親眷、朋友、鄰里中年高德劭靠得住的人,那麼對於男女兩個的可配不可配,當然仔細慎重,不至錯誤。這是一項好處。

二則,可以避免奸詐鬼蜮的行為。男女自己配合,兩個果然都是出於誠心那也罷了,最可怕的其中有一個並不誠心,或是貪她的色,或是貪他的財,或竟是貪圖一時之快樂。於是用盡心機,百般引誘,以求那一方面的允許。青年男女有何見識,不知不覺自然墜其術中;即或覺得這個事情有點不妙,但是觀而之下情不可卻,勉強應允也是有的。到得後來,那個不誠心的人目的既達,自然立刻拋棄;那被拋棄的人當初是自己答應的,自己情願的,旁無證人,連冤枉也沒有處叫。自古以來,這種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假使經過媒妁的商量斟酌,這種奸詐鬼蜮技倆當然不至發生。這是第二項好處。

三則,可以減少夫妻的離異。男子出妻,女子下堂求去,夫妻兩個到得萬萬不能同居的時候出此下策,亦是無可如何之事。但是,如果可以委曲求全,終以不離異為是。因為夫妻離異,究竟是個不祥之事呀!不過人的心理都是厭故而喜新的,雖則嫁了娶了,隔了一晌,看見一個漂亮的人,難免不再發生戀愛;既然發生戀愛,當然要舍去舊人,再去嫁他娶她了。自古以來,夫妻因此而離異的著實不少。如果嫁娶的時候,限定他必須要通媒妁,那麼就有點不能自由了。剛才請媒妁的,何以忽然又要請媒妁?他自己一時亦開不出這個口;況且媒妁跑來跑去,何等麻煩;嫁娶的時候又不知道要費多少的手續,那麼他們自然不敢輕於離異,希圖再嫁再娶了。這是第三項好處。大哥,你看何如?」

伏羲氏道:「很有理,很有理。第三個條件行聘禮,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女媧氏道:「這條件是我專對男子而設的。大凡天下世界女子對不住男子的少,男子對不住女子的多。我主張女子住到男子那邊去,我又主張女子服從男子,這是我斟酌道理而言的,並非是重男輕女。我恐怕世界上那些不明道理的男子聽了我的說話驕傲起來,以為女子是受我保護的,要我供給的,應該服從我的,於是就凌辱女子,欺侮女子,或者竟以女子為供我娛樂的玩物,那就大大的不對了。

我所以定出這個行聘的方法來,凡嫁娶之時,已經媒妁說明白了,男子必先要拿點貴重物件送到女家去,表明一種誠心求懇的意思,又表明一種尊敬禮貌的意思,這個婚姻才可以算確定。我的意思是要給那些男子知道,夫妻的妻字是齊字的意思,本來和我是齊一平等,並不是有什麼高低的,是用尊敬的禮貌、誠懇的心思去請求來替我主持家政,上奉祭祀,下育兒孫的,並不是隨隨便便快我之情慾的,那麼做起家人來,自然是同心合意,相敬如賓,不輕容易反目了。大哥,你說是不是?」

伏羲氏道:「道理是極充足的,不過那行聘的貴重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索性也給他們決定了,免得那些不明事理的人又要爭多嫌少,反而弄出意見來。」女媧氏道:「不錯。我想現在是茹毛飲血的時候,最通行的是皮,最重要的亦是皮,就決定用皮罷。」
伏羲氏道:「用幾張呢?」女媧氏道:「用兩張皮,取一個成雙的意思,不多不少,貧富咸宜。大哥你看如何?」伏羲氏笑道:「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只是你幾個方法定得太凶了,剝奪人家的自由,制止人家的戀愛,只怕幾千年以後的青年男女要大大的不依,罵你是罪魁禍首呢!」

女媧氏也笑道:「這個不要緊,隨便什麼方法,斷沒有歷久而不敝的。果然那個時候,另有一個還要好的方法來改變我的方法,我也情願。況且一個方法能夠行到幾千年,還有什麼說,難道還不知足嗎!」

當下兄妹二人商議定了,到了第二日,就下令佈告百姓,以後男女婚姻必須按照女媧氏所定的辦法去做,並且叫女媧氏專管這件事。女媧氏又叫他一個臣子名叫蹇修的,辦理這媒妁通詞的事情。自此以後,風俗一變,男女的配合不會同那禽獸的雜亂無章了。於是百姓給女媧氏取一個別號叫作「神媒。」

以上所說,就是女媧氏在伏羲氏時候的一回故事。後來伏羲氏既死,女媧氏代立,號叫女希氏。沒有幾年,因為年亦漸老,便退休在麗的地方不問政事了。哪知來了一個康回,專用水害人,女媧氏老大不忍,於是再出來和康回抵抗。她一日之中是有七十種變化的,一日化作一個老農,跑到康回那裡去探聽情形,只見那些人正在那裡操演決水灌水的方法。

有些在大川中間用一包一包的沙土填塞起來,等到上流之水積滿,他就將所有沙土一齊取出,那股水勢自然滔滔汩汩向下流衝去,這是一種方法;有些在大川兩岸,或大湖沿邊築起很高堤防來,將水量儲蓄得非常之多,陡然之間又將堤防掘去一角,那股水就向缺口衝出,漫溢各地,這又是一種方法;有的在山間將那溪流防堵起來,使那股水聚於一處,然後再將山石鑿去一塊,那水就從缺口倒瀉而下,宛如瀑布,從下而望上,彷彿這水是從天上來的,這又是一種方法。康回督著百姓,天天在那裡做這種勾當,所以那些百姓的手腳已操練得非常純熟。

女媧看了一轉,心中暗想道:「原來如此,難怪大家不能抵擋了。」於是就回到自己國裡,發布命令,叫眾多百姓預備大小各種石頭二萬塊,分為五種,每種用青黃赤黑白的顏色作為記號。又吩咐預備長短木頭一百根,另外再備最長的木頭二十根。每根上面女媧親自動手,都給它雕出一個鰲魚的形狀。

又叫百姓再備蘆草五十萬擔,限一個月內備齊。百姓聽了莫名其妙,只得依限去備。那女媧氏又挑選一千名精壯的百姓,指定一座山,叫他們每日跑上跑下兩次,以快為妙;又挑選二千名伶俐的百姓,叫他們到水裹去游泳汩沒,每日四次,以能在水底裡潛伏半日為妙。但是這一項百姓深以為苦,因為水底裡決沒有半日可以潛伏的。女媧氏又連用神力,傳授他們一種秘訣,那二千名百姓都歡欣鼓舞,各各去練習了。女媧氏佈置已畢,閑暇無事,有時督著百姓練習跑山,有時看著百姓練習泅水,有時取些泥土將它捏成人形,大大小小,各種皆有,每日捏多少個,彷彿女媧自己有一定的課程,陸續已捏有幾千個了。
眾百姓看了,更不知道它有什麼用處。

這時候,康回南侵的風聲日緊一日,眾百姓急了,向女媧氏道:「康回那惡人就要侵過來了,我們怎樣抵擋呢?兵器技擊,我們亦應該練習,那麼才可以和他廝殺。」女媧氏道:「是呀,我正在這裡預備呢!跑山泅水,是預備破他的水害的,至於廝殺,我實在不忍用你們,因為廝殺是最危險的事情,不要說打敗,就使打勝亦犯不著。古人說:‘殺人一千,自傷八百’,用我們八百個人去換他一千,雖則打勝,於心何忍呢!」

眾百姓道:「那麼,他們殺過來,將如之何?」女媧道:「我自有主張,你們不必著急。你們只要將竹木等利器預備好就是了。」眾百姓對於女媧氏是非常信任的,聽見她如此說,料她必有另外的方法可以抵禦,便不再言,大家自去預備竹木等利器不提。

第四章 女媧氏煉石補天 共工氏重霸九州

過了幾日,只見東北方的百姓紛紛來報說:「康回已經領著他兇惡的百姓來了!」女媧氏聽得,立刻吩咐將那預備的木石蘆草等一齊搬到前方去,一面親自帶了那練習跑山、泅水的三千人,並捏造的無數土偶人向前方進發。不數日,到了空桑之地,只見無數百姓拖男抱女,紛紛向西逃來,口中不住的喊道:「不好了,康回來決水了!」

原來那空桑地方左右兩面都是汪洋大澤,左面連接的是菏澤,右面連接的是滎澤,北面二百里之外又連著黃澤。南面的地勢,又是沮洳卑下,只有空桑地方卻是一片平陽,廣袤約數百裡,居民很多,要算是個富饒之地了。那康回既然霸有九州,單有女媧氏不服他,他哪裡肯依呢!所以帶了他的百姓前來攻打。

到了空桑地方,已是女媧氏的地界,他一看四面儘是水鄉,恰好施展他決水灌水的手段。可憐那無罪的空桑百姓,近的呢,都被他淹死了,有的雖則不淹死,但是連跌帶滾,拖泥帶水地逃,滿身爛污,彷彿和泥人一般;那遠的幸而逃得快,不曾遇到水,然而已驚惶不小,流離失所。女媧氏看見這種情形,便叫百姓將那五十萬擔的蘆草先分一半,用火燒起來,頃刻之間都成為灰。又叫百姓把前面的爛泥掘起無數,同這個蘆灰拌勻,每人一擔,向前方挑去,遇到有水的地方,就用這個灰泥去填。女媧氏又在後面運用她的神力,作起變化的方法,不到一會,只見那康回所灌過來的水,都向康回那方灌過去了。一則以土克水,二則亦有女媧氏的神力在內,所以奏效這般的神速。

卻說康回這回來攻空桑,心中以為女媧氏是個婦子,能有多大本領,所以不曾防備。況且這決水的方法是歷試歷驗,屢攻屢勝的,尤其不曾防備。這日正在那裡打算,怎樣的再攻過去滅掉女媧氏,忽聽得汩汩的水聲向著自己這裡來,不知不覺兩腳已經在水中。正在詫異,只聽見他的百姓一齊大喊道:「不好了,水都向我們這裡來了!」他們雖則都是熟悉水性不怕水的,但是衣服糧食等等卻不可在水裡去浸一浸,於是登時大亂,搶東西,搬物件,忙得不了。康回亦是沒法,只得傳令後退。

這邊女媧氏知道共工百姓已經退去,就叫齊百姓和他們說道:「這康回雖則退去,但是恐怕仍舊要來的,不如趁勢弄死了他,方可以永絕後患。你們看看如何?」眾百姓道:「能夠如此,好極了!但憑女皇,用什麼方法我們都情願去做。」

女媧氏道:「既然如此,向前進罷。」大眾前進數百裡,又遇到了共工氏的兵。原來康回雖則退去,並未退遠,但揀那高陵大阜水勢不到的地方,暫且住下。一面叫人細探女媧氏的動靜,一面研究那水勢倒回之理。正在不得其解,忽報女媧氏的百姓迫過來了,康回傳令:「這次且不用水攻,專與他廝殺。他們的百姓只有二千人,我們的百姓有幾萬人,十個打一個,難道還打他不過嗎?爾等其各奮勇,努力殺敵,勿挫銳氣。」共工氏的百姓本來是凶猛的,這次又吃了虧,個個懷恨,聽見康回的命令,便一齊磨拳擦掌,拿了尖利的竹木器械和大小石礫等向女媧氏處迎上來。

這邊女媧氏知道共工氏的百姓要來沖了,忙叫大眾百姓暫且勿進,一面將她所捏來的幾千個大小土偶統統取出來,放在地上,運用神力,作起變化。頃刻之間,那幾千個土偶個個都長大起來,大的長到五丈,小的亦在三丈以外,而且都已變為活人,手執兵器,邁步向前迎敵。這時,共工氏的百姓已漫山遍野而來,如狼似虎,喊殺之聲震動天地。陡然看見幾千個又長又大的人衝殺過來,不覺又是驚惶,又是詫異,暗想:「天下世界哪裡有這種人呢?不要是個神兵呀!如何敵得他過。」如此一想,聲勢頓減,銳氣頓挫,看看幾千個土偶要衝到面前了,那些共工氏的百姓發聲一喊,回身便走。康回雖然兇惡,亦禁壓不住,只得帶了百姓急忙退去。

這裡女媧和眾多百姓督著幾千個土偶追了一陣,知道康回百姓已經去遠,也就止住不追,作起法先將幾千個土偶恢復原形,然後叫過那一千個練習泅水的百姓來吩咐道:「康回這會子退去,必定是揀著險要的地方守起來。從此向北過去是黃澤,黃澤北面就是大陸澤。黃澤西北面又有無數小澤,再過去就是昭余祁大澤,是他的老家了,他所守的一定是這兩個地方。這大陸澤周圍是筑有堅固堤防的,我們此次攻過去,他一定決去堤防來灌我們,我所以叫汝等帶了我那預備的木頭先去揀著那有堤防的湖澤,按著他的大小,每個湖澤的四邊用四根長木如打樁一樣打在地底裡,再用幾根短木打在旁邊,那麼他要決起堤防來亦決不動了。」

眾人不信,說道:「只有幾根木頭,又打樁在下面,有什麼用呢?」女媧氏道:「大海之中,鰲魚最大,力亦最大,善於負重,極大之山他尚能將它牽來,何況區區的堤防。這木頭上不是有我所刻的鰲魚形狀嗎?我前日到海中和海神商量,將幾個鰲魚的四足暫時借用,所以那木根上刻的不但是鰲魚的形狀,連它的精神都在裡面。堤防遇到這種鎮壓,他們如何決得動呢!」眾人聽了大喜,就紛紛起身而去。

這裡女媧氏帶了二千個跑山的百姓,攜了土偶、石頭等物件,慢慢的向北方前進,直到黃澤,不見共工氏的蹤跡。再走兩日,到了大陸澤,果然有共工氏的百姓在那把守。他們都是以船為家的,看見女媧氏趕到,一齊把船向大陸澤中搖去。有些逞勢滾在水中,泅到岸邊來決堤防,誰知用盡手腳,竟是絲毫不動,平日操練慣的,到此刻竟失其長技。大家沒法,只得回到船上,盡力向西逃去。

那女媧氏的百姓已漸漸逼攏來了,幾千個長大的土偶人挺著利器,耀武揚威,尤其可怕。共工氏百姓只能棄了船隻,拚命的向昭余祁大澤逃去。那女媧氏亦隨後趕來,說昭余祁大澤的形勢與大陸澤不同,大陸澤是三面平原,只有西方地勢較高,昭余祁大澤是四面有山,彷彿天然的堤防一樣,那上面都有共工氏所預先做好的缺口,只要等敵人一到,把水一壅,就好直灌而下。女媧氏早經預備到此,就將前此剩下的一半蘆草又燒了灰,用爛泥拌好,再將那練習跑山的二千個百姓叫來,吩咐道:「現在快要到昭余祁大澤了,你們分一半人,將我預備的五色石每人拿十塊上山去,另外一半人將這泥灰每人一擔挑上山去,趁著今天夜間,他們不防備的時候,去補塞它的缺口。我在這裡運起神力來幫助你們,你們吃了晚餐就動身。」眾人答應。

且說那康回自從空桑兩次失敗之後,退回冀州,心想女媧氏未必就敢來攻我,就使來攻我,我這裡佈置得如此之堅固,亦不怕他;大約爭天下雖不能,退守本國亦可以高枕無憂了。後來看見大陸澤的百姓紛紛逃來,都說女媧氏就要打到了,這康回還不在意,向百姓道:「他們敢來,我只要將山上的水一衝,管教他們個個都死。」內中有幾個百姓道:「我們灌水決堤的方法向來都是很靈的,現在忽然兩次不靈,大遭失敗,不會是女媧氏另有一種神力在那裡為患,我們還是仔細小心為是。」康回聽了大怒道:「胡說!你敢說這種話,搖動人心,實在可惡,難道我的見識還不及你嗎!」吩咐左右,將這幾個百姓都拿去殺死。眾人畏懼,都不敢言。

到了第二日,只聽得山下一陣喊之聲,左右報康回道:「女媧氏的百姓到了。」康回忙叫趕快決水去灌。左右道:「我們已經去灌,不知怎樣,那缺口已有五色的石頭補塞,無論如何掘它不開,卻待如何?」康回大怒,道:「豈有此理!山上的缺口是我們預先做好的,哪裡有人去補塞呢?就使有敵人的姦細前來,一夜工夫,哪裡補得這許多!而且一定沒得這樣堅固,哪有掘不開之理!想來都是你們這些人大驚小怪,有意淆惑人心,或者藉此邀功,亦未可知!這種情形,實在可惡。」吩咐將那管理缺口的首領拿來處死。

正在嘈雜的時候,忽聽後面有紛紛大亂之聲,回首一看,哪知女媧氏的百姓已經從小路抄上來了。康回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別的,只得帶了幾個親信的人跳上大船,向大澤中搖去。其餘的百姓亦大半逃往澤中,但是各顧性命,哪有工夫去保護康回。這裡女媧氏一個個泅水的百姓如同一千條蛟龍一般,跳在水裡,翻波踏浪來捉康回,將那大船四面圍住,那康回見不是頭,跳在水中要想逃走,禁不起這邊人多,就立刻生擒過來了。眾人回到岸上,將康回用大索捆綁起來,獻與女媧氏。

女媧氏大喜,將眾多百姓慰勞一番,又別賞賜些物件,然後責罰那康回道:「你亦是個人,有性命有身家的,有了一個冀州地方,做了一個君主,我想亦應該知足了,為什麼還要時常來攻擊人家的地方?還要用這種決水灌水的毒法來荼毒人民,弄得各地方的人民或者淹死做枉死鬼,或者財產蕩盡,或者骨肉離散。你想想傷心不傷心,慘目不慘目呀!就使沒有受到你糟蹋的地方,亦是個個擔心,人人害怕,逃的逃,避的避,流離道路,苦不堪言。你想為了你一個人要爭奪地盤的原故,把眾多人民害到如此,你的罪大不大,你的惡極不極呢?我今朝要將你活活的處死,一則可以使那些受苦受害的人民出出氣,二則可以給後來那些和你一樣的人做個榜樣。要知道你這種人雖則一時之間僥倖不死,但是這顆頭亦不過暫時寄在你的脖子上,終究要保不牢的。這叫作天理難容,自作自受!」

說罷,便吩咐眾人將康回的頭砍去。哪知一刀砍落之後,他脖頸裡並沒有一點血,卻有一股黑氣直冒出來,到得空中結成一條龍形,蜿蜿蜒蜒向北方而去,眾人看了詫異之極。女媧氏道:「他本來是個黑龍之精降生的,現在他的魂魄想來是依舊回到天上去,這是無足怪的。」說罷,叫眾人將他的屍首葬好,然後班師而回。

後人傳說女媧氏摶土為人,又有四句,叫做:「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凡是指這回事而言,言之過甚,便類於神話了。這是女媧氏的第二項大功績。

自此之後,共工氏的百姓雖則仍是兇惡,但是蛇無頭而不行,所以過了神農、黃帝、少昊三朝,總共七百多年,沒有出來為患。到了少昊氏的末年,共工國忽然又出了一個異人,生得力大無窮,因此大家推他做了君主。他沒有姓名,就以共工氏為號,任用一個臣子名叫浮游,生得狀貌奇異,渾身血紅,形狀又彷彿像一隻老熊,走起路來不時回顧,說起話來總是先笑,足見得是一個陰狠險詐的人。但共工氏對於他說的話非常相信,沒有不依的,他以為天下世界只有浮游一個是好人,其餘沒有一個可用。

一日,浮游向共工氏說道:「從前我們共工國的君主康回霸有九州,何等威風。自從給女媧氏害了之後,到現在七百多年,竟沒有一個人能夠復興起來,實在是我們共工國的羞恥呀!現在大王如此雄武,我想正應該定一個方法,將從前偉大的事業恢復過來,方可以使天下後世的人發生景仰。大王以為何如?」共工氏道:「不錯不錯。但是,想一個什麼方法呢?」

浮游道:「我想,從前康回君主的失敗是失敗在專門講究水攻,不能另外講究打仗方法的原故。從前打仗都是用木頭竹竿,所以打起仗來人多的總佔便宜。那時女媧氏的人雖不多,但是能運用神力,所以康回君主打敗了。自從神農氏以石為兵,軍器已有進步,到得蚩尤氏發明瞭取銅之後,創出刀戟大弩等,黃帝軒轅氏又製造弓箭,打仗的器械愈變愈精,那打仗的方法亦與從前大不相同了。不在人多,只在弓強箭銳,刀戟等犀利,就使人少,亦可以打得過人多。大王現在只要先將那各種兵器造起來,再挑選精壯的百姓,教他各種用刀用戟、拉弓射箭的方法,日日操練,以我國共工百姓的勇敢,再加之以大王的本領,我看就使霸有九州,亦不是煩難的事情。再則,我還有一個方法,我們如遇到打仗的時候,叫我們的兵士用一種極厚的皮,做成衣服的式樣,穿在身上,那麼我們的弓箭刀戟可以傷敵人,敵人的弓箭刀戟不能傷我,豈不是必勝之法嗎!這個皮衣的名字,就叫作鎧,大王以為何如?」共工氏聽了,不勝大喜,當下就叫工匠趕快地去製造各種兵器和鎧,一面又叫百姓日日操練。但是,經費不敷了,又聽了浮游的話,到百姓身上去搜括,弄得百姓叫苦連天,但是懼怕共工氏的刑罰重,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卻說共工氏有一個兒子,名叫后土,生得慈祥愷惻,和他父親的性情絕不相同。眼見父親做出如此暴虐行為,心中大不以為然,趁便向共工氏諫道:「孩兒聽說,古時候的聖人都是有了仁政到百姓,才能夠做天下的君主,沒聽見說用了武力能夠征服天下的。現在父親聽了浮游的說話,要想用武力統一天下,孩兒想起來,恐怕總有點難呢!況且從前康回君主那樣的雄強,蚩尤氏那樣的本領,終歸敗亡,豈不是前車之鑒嗎?又況且現在的少昊帝在位已經八十年,恩澤深厚,人民愛戴,四方諸侯都歸心於他,就使我們兵力強盛,恐怕亦終究難以取勝吧?」

正在說著,恰好那浮游笑嘻嘻地走來,共工氏就向他將后土所說的大意述了一遍,並問他道:「你看如何?」浮游笑道:「世子的話亦說得不錯。只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古來君主失敗的,有些固然是由於武力。但是那成功的,亦未始不是由於武力。即如康回君主,固然由武力而亡,那女媧氏豈不是以武力而興嗎?蚩尤氏固然因武力而敗,那軒轅氏豈不是因武力而成嗎?武力這項東西,原是與百姓不利,不能算作仁政,不過除了武力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統一天下?所謂以仁政得天下的這句話,不過是個空言,豈能作為憑據!請看軒轅氏,是後世所稱為仁君的,但是照他的事跡說起來,自從破滅了蚩尤氏之後,五麾六纛,四征不庭,當時冤枉死的百姓正是不少呢!因為後來他做了天下的君主,大家奉承他,就稱他做仁君了;或者天下平定之後,做些有利益於百姓的事情,那麼大家亦就歌功頌德起來,說他是個仁君了。其實按到實際,何嘗真正是以仁政得天下呢?所以我想,只要事成之後,再行仁政不遲,此刻還談不到此。至於說現在的少昊氏,年紀已經大了,老朽之身,朝不保暮,我們正應該趁這個時候練起兵來,顯得我國家的強盛,叫天下都畏服我。那麼到得少昊氏一死之後,四海諸侯當然都要推大王做君主了。即使不然,到那個時候,天下無主,我們用兵力去征服他們,亦未始不可呀!」

這一番話,說得來共工氏哈哈大笑,連稱有理,回頭向后土說道:「你可聽聽,你們小孩子家的見識終究敵不過老成人呢!」后土默默無言,歇了半晌,退出來暗想道:「浮游這張利口實在厲害,我父親被他蠱惑,終究要受他的害。到那時國破家亡,我實在不忍看見,但是又沒有方法可以挽回,如何是好?」後來一想道:「罷了罷了,不如我跑出去罷!」主意決定,到了次日,就收拾行李,棄了室家,淒然上道。臨行的時候,卻還留一封書給他父親,說明他所以逃遁的原故,並且苦苦切切地勸了他父親一番,這可以算是他做兒子的最後譏諫了。但是共工氏雖則愛他的兒子,終究敵不過他相信浮游的真切,所以看見了后土的信書之後,心中未始不動一動念,可是不久就忘記了,依舊惟浮游之言是聽,真個是無藥可救了。

且說后土出門之後,向何處去呢?原來他天性聰明,最喜歡研究學問,尤其喜歡研究水利。那時候天下的水患未盡平治,冀州這個地方水患尤多。共工國的百姓本來熟悉水性的,所以后土平治水土的功夫亦極好。當他在國裡的時候,常教導百姓平治水土的方法,甚有效驗,百姓甚是愛戴他。此次出門,他立志遍游九州,把日常平治水土的經驗到處傳授,使各州百姓都能夠安居土地,不受水患,亦是一種有利於民的方法。後來果然他到一處,大家歡迎一處,他的聲名竟一日一日地大起來了。但是他始終沒有再回國去見他父親。到得他父親失敗之後,國破人亡,他心中更是痛苦,就隱姓埋名,不知所終。不過九州的百姓都是思念他,處處為他立起廟來祭祀他,叫他作社神,到得幾千年後還是如此。此是後話,不提。

(故事情節摘選自 鐘毓龍《上古神話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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