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隻叫奧斯特洛夫死雞的豬曾經說過:豬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它回首往事時,不因胡吃悶睡而悔恨,也不因身材臃腫而羞恥。這樣,在它臨死的時侯就能夠說:我已把我整個的肉體都獻給了人類的菜籃子工程。可是,大哥,刀千萬磨得快一點,我怕疼。——豬頭三遺書第二章第七節
豬頭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師。我有幸和他在一個名叫三聯豬舍的飼養場一起生活
了四個月。
我的豬腦裡依稀記得有天夜裡,我像往常一樣噙著奶頭睡著了,可不一會兒我就在一陣顛簸裡醒來,發現我和一群小豬擠在一個漆黑搖晃的鐵箱子裡。我找不到媽媽和兄弟姐妹,我害怕極了,想哭。旁邊一隻小豬就在這時候說話了:不要害怕,來,和我一起尿尿,尿出來就好了。我不知道他這個辦法是不是可行,可聽他這樣說,就覺著真的有泡尿憋著了。尿完以後他問我: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好多了?前面的小豬們被流過去的尿浸濕了,在夢裡哼哼的罵了幾聲,但又翻身睡過去了。他得意的笑,衝我擠眼睛。我看著他的小眼睛在黑暗裡調皮的一閃一閃的,真的覺得不怎麼害怕了。
鐵箱子停下打開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一群人一邊把我們往外趕,一邊給我們打上耳環,從豬頭一、豬頭二往下編號。他滿不在乎,沖得前,所以排行第三。我怕疼,往後躲,最後,我成了豬頭五十六。
我就是這樣認識他的,我叫他三哥。
在故事開始之前,有必要先大致介紹一下這個叫做三聯豬舍的地方。
大門進來,是一個小得可憐的院子,院子北面都是一長排一長排的集體宿舍。每間宿舍住八到十隻不等。宿舍就是個長方形的單間,設施也很簡單,但被分成三個部分:食槽在左,算作飯廳。便槽在右,就是衛生間。中間是一堆稻草,當然是寢室。
豬頭三第一天住進來的時候,看了看四周,說:條件還不賴,換作人住,也算是個一套標準公寓,一房一廳,廚衛齊全。和我們同舍的幾個小豬甚至很興奮的跑了幾圈,說:真不錯啊,比我們鄉下的房子好多了。住了幾天以後,我們才知道,雖然宿舍的外觀一模一樣,但還是有些不同。比如,後面那幾排好像是六隻豬一間的。我問豬頭三,這是為什麼。豬頭三說,我們住的這是一月級。後面那幾排是二月級的。再往後是三月級,四隻豬一間。四月級是兩隻一間。
我說,那最後的幾排房子就是五月級了對嗎?豬頭三沒告訴我,因為他的神情忽然暗淡下來,說:小孩子別問這麼多。
我很不服氣,雖然我叫他三哥,可他也是小孩子阿。
好了,我們的新生活開始了,簡單、規律,基本上是三點一線。在左邊吃飯,回中間睡覺,醒過來去右邊方便,再去左邊吃飯,再回中間睡覺。其他幾隻小豬很快就適應了路線,經常一覺起來,閉著眼睛就可以完成拉屎拉尿、吃飯喝水、鑽回草堆的一整套流程。
你要問我們是怎麼做到的,聽吧,鐘聲,一聲開飯,兩聲拉屎,三聲睡覺。客觀的說,這樣的生活,對於豬來說,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
一吃飯問題
有位哲學家曾經說過,幸福的生活只存在於我們的想像之中。
吃飯問題是首先暴露出來的。事情的起因很簡單。我們的食物是統一配給的,這是一種暗紅色的糊狀物。雖然看起來就像一攤爛泥,(事實上豬頭三說的是有點像便便)味道卻很不賴。剛開始,我對這種伙食挺喜歡,除了味道好之外,大概還因為這多少緩解了我們剛剛斷奶的痛苦。但問題是,我很快發現,這種食物很有點古怪。比如說,飯前的一個小時我會瘋狂的想念這種紅色糊糊,而且這段想念的時間每天都在變長。好不容易鐘聲響起,我拱開面前一排圓滾滾的屁股,佔住位置悶頭大嚼,哦,錯了,不用大嚼,連湯帶水連吃帶喝,直到最後食槽都給舔的跟鏡子一樣乾淨,才回到草堆。可就在銜根草剔牙縫的時候,忽然發現我比沒吃之前更餓。
我不知道其他的小豬是什麼感受,我懷疑是不是我的腸胃出了毛病。所以這一天開飯的時候,我轉過頭看了看旁邊的豬頭三,發現他只是輕舔幾口,然後就回去躺下了。矜持的態度就如同女人第一次約會對待桌上的奶油甜品一樣。
好不容易從豬群裡擠出來,回到草堆,我看著豬頭三,問:三哥,你打算減肥?
豬頭三神色緊張的拱了我一下,說:噓!小聲點!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不能隨便亂講。豬怎麼能減肥呢?農民要是不種地,士兵要是不打仗,*** 要是不接客,裁判要是不收….咳…怎麼行呢?會被人罵忘本的!
我聽呆了,四周看看,還好他們都忙著吃呢,沒人注意。我問:那你剛剛為什麼只吃那麼一點?
豬頭三忽然很嚴肅的說:你最近幾天撒尿的時候,有沒有順便照一下自己的樣子?
我搖頭。豬頭三說:那你有沒有仔細看過老九、老十三他們?
我看他們幹什麼阿,一個個長得跟八戒似的,所以我又搖頭。豬頭三說: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感覺嗎?你們臉上都長起了痘痘。
我還真沒注意過,可是這有關係麼?我聽說每一隻豬一生都要長那麼一次的。豬頭三說:豬的任務就是長肉,這沒錯。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可以對自己這一身肉抱一種自暴自棄放任自流的態度。擁有一個好看的豬頭,可以讓你每天都充滿自信。
這倒是,雖然才來了六七天,豬頭三已經是我們一月級公認的領袖和偶像。原來秘訣在這裡。豬頭三接著說: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兩天管理員總是三四個人同時來,來了就在外面一起看我們,還一個勁的指指點點?
我大叫一聲,說:我明白了,是不是馬上要進行選美了?這一喊,正在悶頭吃飯的豬頭九他們立刻停住,回過頭,齊聲說:切∼∼,你以為你是母的阿?!然後繼續大吃。
豬頭三瞥了他們一眼,壓低了聲音說:你就沒覺得管理員的眼神有什麼不對麼?我忽然想起來,當時那幾個人眼睛老是往下瞄,剛開始我還以為他們中的誰在我們宿舍丟東西了,後來才發現,他們是盯著我們的屁股看。好幾次我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一直往後躲。我說:三哥,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豬頭三說:一開始我也還不能確定,就是覺得他們的眼神很古怪。我又想到我們吃的這個東西,每次吃完以後,總覺得嗓子眼和胃裡火燒火燎的,拉的時候也一樣。我琢磨著,是不是管理員在我們飯食裡下了什麼藥了。他們會不會在拿我們做實驗?!
我有點害怕,說:實驗?不是說都用老鼠實驗的嗎?豬頭三說:也許這藥很厲害,你想,老鼠才多大個啊,大概是扛不住。我說:那也不能拿咱們做,老鼠就是幹這個的!
豬頭三笑了說:這你錯了,很多人早就開始吃老鼠了。
我說:可你剛剛說我們長痘痘和飯食有關,是不是他們給我們下的就是長痘痘的藥,然後再抹上治痘痘的,要是好了,就可以生產很多去賣給人?豬頭三說:恩,有這可能。我說:如果真這樣也不錯啊,人都可以長的像你三哥的豬頭一樣好看了!
豬頭三說:你小子可真是個樂觀主義者。你就能確定他們的藥好使了,要是失敗了呢?本來就幾個痘痘,結果弄一臉麻子,那不是更慘?人一定是吃了很多虧,才想到用豬實驗的。我恍然大悟:哦,人真陰險!
豬頭三接著說:可我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盯著我們的屁股看,如果是實驗,應該盯著我們的臉看才對啊!
那天關於吃飯問題,我們的談話就只是這些。因為豬頭三忽然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好像想起什麼,抬頭看著我,張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嘆了口氣,就轉身鑽進草堆睡覺了。當時我看著他心事重重的背影,由衷的感嘆:做一頭有智慧的豬,真不容易阿。所以也就沒再追問他到底還想說什麼?
我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一切都要到半個月後才知道答案。可是,半個月對於一隻小豬來說,是太遙遠太遙遠的將來了。我又做不到像豬頭三一樣,每頓只吃很少的一點,只在放風鍛練的時候啃點樹皮和野草。沒熬過一夜,我就又飲食如常了。
半個月後的一天夜裡,兩頭小豬被管理員從草堆裡拎了起來,我們其他六個被他們的大叫吵醒了,嚇得不敢吭聲,就聽一個人說:就這兩個沒錯,我觀察幾天了,吸收的最好。你看這屁股,暗黑暗黑的,烤出來的味道一定上乘。
另一個人說:那還用說,這十天他們吃的東西里加的花椒、醬油、桂皮、枸杞阿什麼的,可都是有配方的阿。
那個人說:嘿嘿,也難得這兩個笨豬吃得這麼香!
我們就這樣失去了兩個朋友,豬頭九和豬頭二十五,我永遠懷念他們,而且心有餘悸。又過了幾天,我們順利升入二月級。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二月級的豬是六隻住一間宿舍了。
二、娛樂問題
周星馳說:快樂總是短暫的。
進入二月級的第三天,吃過中飯以後,豬頭三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兄弟,你知道小豬和大豬的區別嗎?我說:三哥,我只是一隻普通的小豬誒,幹嗎問人家這麼深刻的問題?豬頭三說:恩,這個問題是有點難,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豬頭三接著說:你看,我們現在是二月級了,就應該不再是小豬了。可是我們現在和一月級的生活沒什麼不同啊,還是吃飯睡覺拉屎那麼單調。所以,我想大豬應該幹點別的什麼事,才能稱得上大豬。
豬頭三又說:對於小豬來說,吃飯、睡覺、拉屎是一種本能,所以就很自然地把這些看作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大豬明白,這幾件事其實只是我們作為豬的本職工作。工作絕不能代替生活。
這時候,陽光從門口斜射進來,照在豬頭三表情堅毅的臉上,一隻蒼蠅閃著金光圍著他的頭盤旋。在這樣的背景烘托下,豬頭三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是一個結論。我恍然大悟,說:原來生活可以更美地……
豬頭三說:也就是說,我們應該懂得生活,不能沒有娛樂。但是這兩天,我在三月、四月級那裡轉了轉,可惜他們目前流行的玩法只有一種,就是拱豬。
我不明白,搖頭。豬頭三說:過一會兒就該到放風的時間了,我帶你去看。
三聯豬舍每天下午都有三十分鐘可以讓豬們到院子裡自由活動。據說,原來這個時間是沒有的,後來一個動物保護組織抗議豬舍侵犯豬權,揚言要去聯合國告他們,豬舍怕產生惡劣的國際影響,才勉強同意每天下午開放三十分鐘。但豬頭三告訴我,其實這不過是個騙局,因為午飯過後,大部分豬一般都會睡覺,醒過來的時候,三十分鐘早過去了。
今天也一樣,當我和豬頭三來到院子裡的時侯,發現院子裡稀稀拉拉的沒幾隻豬。在靠左側的圍牆,有幾隻擠在一起哼哼唧唧。我和豬頭三走過去,他們正玩的高興,連頭都沒抬。
地上劃著一條線,兩隻豬隔著線互相用鼻子頂住,奮力往前推,一會兒,其中一隻衝過線了,便搖頭擺尾非常高興,另一隻則低著頭一臉羞憤。圍觀的幾隻又嚷嚷著要和贏的那只比比。我對豬頭三說:三哥,這就是你說的拱豬啊?
豬頭三示意我走到一邊,問我:兄弟,你怎麼看?
我說:真不錯啊,以前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長這麼大的鼻子。我們的頭本來就不大,正面也就這麼點地方,長個大鼻子,臉都被擠的快不要了。所以,我總在想,如果只是為了喘氣也不用長那麼大個大鼻子啊,那也太浪費了。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我們可以玩鼻子呢!
豬頭三說:你只說對了一半,但是這麼玩還沒有完全發揮我們鼻子的優勢,他們這種玩法在本質上和我們平時拱地拱草堆沒有什麼區別。你看我們除了鼻子大,鼻孔也不小啊,為什麼不能用鼻孔玩點什麼啊?
鼻孔能玩什麼呢?老實說,我討厭自己長著這麼大的兩個鼻孔,天氣冷得時候,迎風走幾步很容易感冒,而且吃飯的時候也經常會嗆著。我正想開口問他,只見豬頭三低頭用鼻子在地上一吸氣,一個鼻孔就吸住了一顆小石子,然後抬頭閉緊嘴巴,穩住身子,一個眼睛瞇上,幾秒鐘以後,就聽豬頭三大聲的一"哼",那顆小石子直衝出去,掠過圍牆,把停在上面的一隻麻雀嚇的飛走了
我看呆了,大叫:三哥,你太厲害了!你差點打中那隻鳥了。豬頭三並不顯得很高興,說:唉,其實,我是想要打圍牆的。
一個在豬類歷史上空前絕後的發明就這樣誕生了,作為這個偉大時刻見證者的我,強烈要求豬頭三給這個遊戲起一個名字,豬頭三沉吟半晌,說了四個字:快樂豬球。
當天下午,從我的大嘴巴開始,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二月級。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大部分豬對此態度漠然。我看著豬頭三獨自在宿舍裡拿一顆石子孜孜不倦練習的樣子,忽然覺得理解了三哥的寂寞,一個先知的寂寞。
但是豬頭三並不這麼認為,他說,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都已經被鐘聲控制了。一聲吃飯,二聲睡覺,三聲拉屎。也就是說,一聲就覺得餓,兩聲就覺得困,三聲就覺得急。鐘聲代替了他們的思想,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別的感覺。
慢慢來吧,他們終究會喜歡的。豬頭三說。
十天以後,二月級所有的豬都瘋狂地迷上了這種新遊戲。每天吃完早飯以後,大家就拿小石子找個目標練習彈射。宿舍實在太小,施展不開,所以,一吃過中飯,就個個眼巴巴的呆在門口等著放風。時間一到,豬們嗷嗷叫的扑向院子,三五成群,有的互相比試的,有的單獨找個地方反覆練習,還有的則在尋找更圓滑更漂亮的石子。不知道是誰還編了一段順口溜,歌詞曰:彈、彈、彈,怎麼那麼彈?射、射、射,就要這麼射!
流行就像一場傳染病。二月級的生活迅速匆忙的進入了娛樂境界。而相反,我發現,豬頭三並不很投入,大部分時間,他都只是一臉欣慰的站在一旁。
沒過多久,管理員開始四處收繳石子。原因是,他們發現這幾天院子裡的鐘聲經常無緣無故的響起。很多次管理員還沒去敲鐘,鐘就一陣沒有規律的叮噹亂響。有天早上,管理員剛準備去敲一聲鐘通知開飯,結果鐘就響了兩聲,很多豬剛醒過來,一聽兩聲鐘響,立刻倒頭就睡,夢裡餓得直叫喚,卻怎麼也醒不過來。據說,三月級和四月級絕大部分豬的生物鐘進入徹底紊亂狀態,體重迅速下降。
二月級的豬最可怕,白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玩豬球,到了夜裡卻還是異常亢奮,小眼發亮炯炯有神。更有甚者,好幾個管理員在巡視宿舍時經常被不明物體擊中,轉頭再看,發現宿舍裡的豬都一臉同情的看著他,可等他剛從門口消失,身後就傳來一陣哄笑。因此,二月級管理員紛紛請病假不肯來上班,最後,豬捨不得不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頭盔。
石子收繳了整整三天,最後一顆石子是從我同舍豬頭十三的耳朵眼裡挖出來的。那天,豬頭十七哭了,從此鬱鬱寡歡。院子裡被徹底的清理了一遍,一顆石子都沒有了,只剩下塵土。
這一切結束的時候,我們也該進入三月級了。宿舍進行了重新分配,豬頭十七等一批精神受到創傷的豬被清理出去,再不知下落。而作為這場娛樂運動的發明者和發起人,豬頭三卻毫髮無傷。因為事實上到了最後,除了我,誰也不再記得是他開響的第一槍。
我從沒有認為豬頭十七們的下場應該由豬頭三來負責。是不是因為我和三哥私下的感情好才這樣想呢,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不知道。
三、性的問題
搖滾歌詞:來吧來吧,我們活著。去吧去吧,我們被時代閹割。
我失眠了,已經連續好多天了。這讓我感到絕望。豬頭三曾經說豬減肥是忘本,那麼失眠應該可以算是不務正業。所以,我一直不敢跟豬頭三說,我怕他會批評我。
漫漫長夜啊,無心睡眠。我在稻草堆裡,數一個管理員,兩個管理員、三個管理員,都數到九十幾個了,這差不多已經是我數數的極限,可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我只好放棄,決定像豬頭三一樣認真思考一次。比如說,這些天稻草堆為什麼變得那
麼濕熱?門口吹進來的風為什麼散發著腥味?門外的月光為什麼出奇的明亮晃眼?院子深處不知名的蟲子為什麼個個叫得那麼高亢歡暢?而我,為什麼?為什麼忽然,很想唱歌?!
很想唱歌。一股燥熱的氣息正集結盤旋在膀胱附近,然後一路上竄,夾帶腸的臭、胃的酸、肺的澀、心的熱,直逼喉頭。可此刻是深夜。整個豬舍寂靜無聲,豬頭三和其他兩隻豬就在我身邊玉體橫陳,如果我唱歌,會破了他們的美夢,免不了會挨打。所以,在這 千鈞一髮萬夫不當的關頭,我及時的努力閉緊嘴巴。可是,你知道,我有兩個大鼻孔,這是我力所不能及的,那股氣息毫不猶豫的從鼻孔衝出,發出一種我自己都從未聽過的聲音:•#%&*……
我覺得羞愧,又擔心會把他們吵醒。可這一聲叫出來以後,我又莫名的覺得很嗨很過癮。我正奇怪為什麼這樣,豬頭三在旁邊拱了拱我,說:五十六,又失眠了?
你說呦三哥啊,你真是我的親∼∼哥!我感動的有點哽咽。豬頭三看看旁邊豬頭十三和豬頭四十一,發現他們還睡著,說:小點聲,去門口說話。
我說:三哥,我是不是病了?豬頭三說:其實這段時間,我們三月級的豬大都睡不好,你別看十三和四十一今天睡得沉,也折騰了好幾夜了。我大驚,說:真的?這麼說還是一場傳染病啊!豬頭三說:別擔心,這根本不是病,反而恰恰證明了都沒有病。然後他轉頭看著門外,笑了笑說:你很快就會明白的。他的話總是這麼高深莫測,我聽不懂,但是我看得出來,這笑卻有點勉強。
第二天,兩個管理員進來的時候,我還在睡覺。我是被豬頭十三的叫聲吵醒的。我看見管理員把豬頭十三逼近角落,接著摁翻在地,其中一個伸手抓住豬頭十三尿尿的玩意兒,又對另一個說笑著什麼。豬頭十三邊大聲叫喚邊拚命掙扎,他一定是覺得很難為情,所以臉漲得通紅。我聽他是在喊三哥三哥。豬頭三呢?我轉頭才發現他正在另一個角落低著頭髮呆。
靠,那兩個管理員真不要臉,就這樣把我們四個逐一的摸過去,連三哥這麼文韜武略英明神武的也沒能倖免。我覺得天都塌了,有道是:豬可殺,不可辱。可現在竟然飛來橫禍。所以,管理員一出門,我就和豬頭十三、四十一抱頭痛哭。
豬頭三還在角落繼續發呆。說實話,那一刻我忽然有點鄙視他,虧我一直當他是偶像,可只有他,在被摸的過程中居然一聲不吭、毫不反抗。
那天上午,宿舍裡瀰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傷氣氛,開午飯的時侯,大家也沒有一點胃口,草草的吃了兩口就回到草堆各懷心事。豬頭三說:哥幾個,有些話我想了很久,一直不知道怎麼說,既然今天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想大家知道了也好。
別指望我們這麼快就原諒他,所以都不做聲。豬頭三說:你們誰知道,我們是公豬還
是母豬?
豬頭四十一立刻笑了:靠,你被摸傻了吧,我們當然是公的。
豬頭三說:錯了,我們不是公豬。當然我們也不是母豬。我們是第三種豬。
豬頭十三問:第三種豬?
豬頭三說:對,我們是肉豬。肉豬是沒有公母的。
我說:別當我們不懂,公母生下來就分,不是公就是母啊!其他兩個點頭同意。
豬頭三說:那是因為分工不同。肉豬的任務是長肉。公豬母豬的任務是交配。這些天大家都精神恍惚、食慾不振還經常失眠,就是因為我們長大了,想交配了。人為了讓我們不胡思亂想,專心長肉,就會給我們尿尿的小頭做個手術,到時候……
豬頭十三大叫:啊?!我們還沒戀愛呢!
豬頭三說:非但不能戀愛,更不可能*** 。人希望我們個個天真無邪,這樣肉長得快而且乾淨鮮嫩。
我忽然想到什麼,大聲問:這麼說,我們豈不是先小頭挨一刀,然後再大頭挨一刀?豬頭三點頭承認。他說:反過來,如果小頭不挨這一刀,大頭也就可以不挨那一刀!所以,雖然男人常常把那玩意兒比作"命根子",其實這詞用來說豬才最合適!
豬頭四十一彷彿看到希望,急切的說:那我們都去做交配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這樣就可以把根留住了。
豬頭三搖搖頭,說: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做的。今天上午那兩個人就是來看我們這一批
誰合適。
豬頭十三立刻沮喪了,說: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鬧了,讓他們看清楚多好。
豬頭四十一就哭了:三哥,你為什麼不早說啊,這下完了,剛剛我一害怕,尿了他們一手。
豬頭三不說話了,趴在地上陷入沉思。我想:難怪豬頭三先前一動不動。可是,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呢?我覺得被拋棄了,可憐我一直那麼愛他崇拜他!所以,跟豬頭十三和四十一的絕望不同,我很憂傷。
又是深夜,我獨自趴在門口,依然難以入睡。可是為什麼今晚沒有風,月光那麼暗淡,院子裡也聽不到一句蟲唱,而我,為什麼只想流淚?!這時,豬頭三走過來說:五十六,別坐門口了,今天陰天,快下雨了,會著涼的。
我不理他。豬頭三嘆了口氣,說:兄弟,還在生哥哥的氣?我不說話。豬頭三說:你一定怪我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你。可是你知道嗎?我很猶豫,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我說:當然不應該,因為告訴了我,說不定他們會選我不選你了。
豬頭三說:你真的以為做公豬很開心嗎?
我說:難道不是嗎?既可以不挨刀,而且還可以和很多母豬交配。
豬頭三說:你這樣想,也有道理,可是聽我說,雖然可以活得久一些,可是那樣的生活其實更痛苦。到那時,你只是一個交配的工具,一天都要做好幾次,而且美貌如花要上,暴醜爛*也要上;硬得起來要上,硬不起來給你灌了藥也要上;有能力要上,沒有能力假裝有能力也要上。你以為會有快感嗎?你以為還會有高潮嗎。你只能日復一日,你明白嗎。時間一久,大部分公豬整天以淚洗面,夢裡經常恨不得把自己切了。他們幾乎都會患上憂鬱症,得定時去看心理醫生。
我聽呆了,難過的靠在豬頭三的肩上說:三哥,我們的命真苦。
豬頭三說:這不是命,而是我們身處的時代。
第二天,豬頭十三被管理員帶走了,他很開心,衝我們大喊:拜拜,來生再見!豬頭四十一絕望痛哭。我和豬頭三美美地吃了一頓是四隻豬份量的伙食。
手術是隔天做的,可以休息一天。我對豬頭三說我想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回憶記錄下來。豬頭三很支持,說;有個人叫司馬遷,也這樣。我笑了,說:他是馬,我是豬,看來我們有緣份。
四、生死問題
佛說:生死事大矣。
四月級的宿舍區是三聯豬舍最安靜的。估計是因為這裡住的都算是有身份有資歷的豬,再整天胡鬧滋事實在有失體面。所以四月級的的豬一律穩重、乾淨、姿態優雅。在這樣一片祥和氣氛熏陶下,管理員們也都很配合,除了每隔四天來給我們量一下三圍和體重之外,對我們幾乎不聞不問。
應該說,這種氣氛有利於我在撰寫回憶錄時沒有干擾心無雜念。可事實上,以我的智商,難度還是可想而知。因為當我開始回憶過去,我發現我不記得我和三哥怎麼認識的。這就意味著,我的回憶錄的第一章第一節的第一句話就不知道寫什麼了。這讓我柔腸百折苦惱異常。兩天以後,我羞愧的問豬頭三:三哥,我們怎麼認識的?
豬頭三愣了一愣,然後說:我好像也不太記得了,你等我想想吧,想到了再告訴你。
不會吧。豬頭三也不記得了?我驚訝的張著嘴,看著豬頭三,憂傷的想:三哥平時那麼聰明,現在會不會是得了傳說中的老年痴呆呢。
接下來的幾天,豬頭三幾乎總在思考。每天飯後,他都會在門口的陽光裡會坐上很久,雙目微閉,口中唸唸有詞。雖然我承認,豬頭三思考的樣子還是一如往昔的迷人,但是這樣一個問題真的值得他擺這麼大的場面?
我的體重增加的很快,主要表現在我站著還不到一頓飯的時間,我就覺得腿酸,而且扭動脖子變得很困難。我還發現如果我側身躺下,上面的兩條腿就會高高的懸在空中放不下來。等到想起身的時候,那兩條腿就根本幫不上忙。這樣,我躺在地上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不過,躺著就躺著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豬頭三的答案還沒有想好,我的回憶錄已經變的遙遙無期了。
這一天管理員照例給我們量完三圍和體重,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你看,可以了嗎?另一個說了一句讓我肝膽俱碎的話,他說:豬頭三差不多了。
人的話就這文明用語這麼奇怪,明明已經"是"了,卻偏偏說"差不多"。不過這可瞞不到我,再怎麼說,我也在豬頭三身邊呆了那麼久。有句成語說,近豬者痴。我可以肯定,最早說這話的混蛋一定沒見過豬頭三。可是這沒道理啊,我比豬頭三胖多了,憑什麼他差不多了,那我呢?
管理員剛走,豬頭三就一臉凝重的對我說:兄弟,看來他們要向我動手了。我心如刀絞,說:三哥,為什麼啊?我想不明白,我比你胖,應該我先。
豬頭三笑了笑說:兄弟,一定是因為你脂肪超標了。
我立刻就火了,說:靠,我們只要長肉就行了,還要管我長什麼肉啊。
豬頭三說:人是不可理喻的。人窮的時侯個個面黃肌瘦,就希望豬越肥越好。人富了自己腦滿腸肥,豬就必須越瘦越貴。這說明,人最看不得別的東西和他們一樣。
我緊張的說:這可怎麼辦?我可不想死了還被人看不起。
豬頭三忽然壓低了聲音說:五十六,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可以活下去,你想不想?
生,還是死?這是個問題。事實上,在三月級那一場惡夢般的手術之後,我早已生無可戀了。況且,我覺得能和三哥一起死也很開心。
所以我說:三哥,有一次我問你,四月級以後是五月級嗎?你當時沒告訴我。現在我知道了,這里根本沒有五月級,死才是我們的五月級。我希望五月級的時候,我還能和你在一起。
豬頭三說:五十六,那你的回憶錄呢?
我愣住了,我想這能怪我嗎?都幾天了,你還沒想出來。
豬頭三一定是看出我在想什麼,說: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但你一定要把它寫完。豬頭三的臉微微揚著,一種陌生的神聖的東西閃在豬頭三的小眼深處。我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豬頭三接著說:從現在開始,你要拚命的吃東西,把我那份也吃掉,吃完就睡覺什麼也不想,爭取在剩下的時間裏體重再增加兩倍。你就能變成這個豬舍有史以來最肥的一頭豬,你就有可能活下來。
我說:三哥,這太難了吧,而且長成那樣太難看了。
豬頭三就是這時候第一次流下了眼淚,他說:兄弟,確實難為你了。但你要記住:美貌固然重要,但精神才是最可貴的。
我還活著,體重五百多公斤。如果你翻開這幾天的小城晚報,你會看到很多關於我的消息。豬舍成功的把他們的一次生產事故演變成一個大眾喜聞樂見的娛樂新聞。據說,報紙上面還有我的照片,但是我知道我很肥很醜。報紙還提醒市民,美女要在男朋友的陪同下一起觀看。
我現在獨自住在豬舍特地為我建的一間宿舍裡,每逢週六週日,會有些市民來這裡看我。他們看著我,很驚訝很開心的樣子。
我每天大概寫三四十字的回憶錄,這樣的速度我很滿意,別忘了我是頭豬,一頭上千斤但是智商極其普通的豬。更關鍵的問題在於,是這三四十字,而不是人們的驚訝或者開心,才讓我有理由繼續活下去。
黃昏的時候,我會休息一會兒,就會想起那天豬頭三被管理員帶走前回頭跟我說的話。他笑著說:五十六阿,其實,我們認識只不過是因為,我們一起尿了一泡尿,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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