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相思(二十八)劫後重逢(組圖)

作者:婁宏偉 發表:2007-09-27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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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和婆婆見到我這個從地獄中回來的孩子,和送我回來的同事連招呼都沒顧上打一聲,就開始擁著我流淚。同事看到這個悲切場面,也都忍不住落淚。過了一會兒,兩個老人才反應過來,連忙謝過同事。然後每人一手拉著我一隻手,另一隻手抹著淚,把我領回了家。

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中,回到久別的親人身旁,我竟然沒有什麼欣喜和幸福的感覺,只是覺的像做夢一樣。媽媽仔細端詳著我,看到自己那個千疼萬愛的寶貝女兒被蹂躪成了這個樣子,就要忍不住放聲痛哭了。可憐的婆婆看到我的樣子,再想到東偉還在那個恐怖的勞教所中受難,更是難忍悲痛,馬上也要抱住我大哭一場。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和公公趕緊過來岔開話題,說飯菜都準備好了,大家準備一起吃飯吧。

除了早飯,我一天也沒顧上吃東西。爸爸和公公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原來最愛吃的。四個老人守著我,眼巴巴的看著我吃。我只能邊吃邊說好吃,卻不知為什麼這些飯菜吃在嘴裡如同嚼蠟一般。我心裏犯著嘀咕:這是我最愛吃的?!我怎麼都不記得了呢?難道失去記憶了?這種嘀咕在我去上班的第一天變成一種恐懼。那天當我第一次拿起一本英文資料的時候,我愣住了,滿篇的英文單詞對於我像天書一樣,認識的單詞找不出幾個來。我一直在國際金融部門工作,英文是我們的基本工作語言,如果我不認識英文也就失去工作能力了。我沒想到在勞教所遭受的精神刺激對我的大腦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幾個月後,我對英文的記憶力才一點點恢復了。

吃完飯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上次洗澡還是一個月前,沒有熱水,而且是被人觀看、催促著洗完的,現在終於可以在沒人干涉的情況下洗澡了。我在浴室裡衝啊衝啊,不知沖多久忽然想起:北京缺水,師父讓我們做好人,我不能浪費水才停下來。

本來以為回到家裡,精神可以好好放鬆一下了,但我很快發現不行,面對四個脆弱的滄桑老人,我必須裝作輕鬆愉快的樣子,否則家裡的氣氛壓抑的嚇人。而這樣強作歡顏我也累的不行,所以早早就鑽進了被窩。

被子鬆軟溫暖,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讓我真切的感到是在家中。可躺下卻睡不著,腦子裡還在回放剛出勞教所就被送到派出所報到的場面,還有四位老人不到一年老了十歲的臉。想到東偉還在那個可怕的魔窟裡煎熬,我再也忍不住,把被子蒙在頭上,哭了起來。想到四位老人要是聽見我在哭,他們會更難過,於是我強忍住哭聲,在被子裡無聲的慟哭,身體因為這種強忍而劇烈的顫抖著……

在等待東偉回來的那段時間裏,我吃了晚飯就睡覺,不想面對思念東偉的孤獨和失去信念的痛楚。

東偉仍繼續被勞教所關押了幾個月後才放出來。在等待他回來的那段時間裏,每天下了班後,我的主要任務就是睡覺。經常是吃了晚飯就準備睡覺了。一個是因為在勞教所時太缺覺了,想補一補,另一個就是我想逃避現實,我不想面對思念東偉的孤獨和失去信念的痛楚。

在等待的煎熬中,終於盼到能去團河勞教所見東偉一面了。因為勞教所在北京市的南郊,離市區很遠,要倒好幾趟車,所以那天天剛濛濛亮我就出發了。兩、三個小時後,我終於到了團河勞教所的大門口。
看到勞教所那氣派的大門,我心裏很難受:一個關押人的地方弄的這麼氣派,不知是想向世人傳遞什麼樣的信息?進去後才發現這裡的設施比新安勞教所要完備的多,裡面不但栽了花草,竟然還養了動物,有兔子和小鹿在院子裡跑!聽帶我們進去的警察介紹,這是為了迎接一些國際組織和外國記者的參觀。

我們這些來接見的家屬被帶到了會見室,等了半天也沒看見自己的親人,卻來了一個領導模樣的警察給我們講話。說今天有可能外國記者來訪,讓我們先學習一下《答外國記者60問》。我隨手翻了一下,「問:你是因為修煉法輪功被抓的嗎?答:不是,我是因‘擾亂社會秩序’被勞教的。問:這兒是否有打罵虐待勞教人員的現象?答:沒有。」 從小學讀到研究生,為了應付考試,我不知背了多少年的標準答案,但這一次的標準答案真是讓我說不出來的氣憤。我把小冊子扔在一邊。

那個警察還在繼續講著,和外國記者談話時,絕對不能說有人在這兒挨過打,也不准說有調遣處或集訓隊這些地方。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士插嘴道:「可我上次來看我丈夫,他身上還有傷呢!」這個警察嚴厲的看了她一眼,問:「你是誰的家屬?還想不想接見了?」那個女士只有閉口不言。

我從窗外望出去,看到團河勞教所剛一進門的左手邊和新安勞教所一樣,有一個獨立的小院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集訓隊。可那些外國記者如何能知道這樣一個普通的平房小院裡面的層層黑幕?我想這個普通小院可能不會引起外國記者的注意他們所能採訪的人肯定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後來我在一個朋友家裡偶遇曾在團河勞教所集訓隊呆過的武軍,他給我講了在集訓隊的情況。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小夥子,原是一個青年導彈研究專家,他和妻子都修煉法輪功,和我們一樣原本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九九年對法輪功的迫害改變了這一切。他在團河勞教所因堅持不放棄信仰,曾被二十四小時連續捆綁在床板上整整三個月!當時他全身從頭、脖子、胸到腹部和雙手雙腳都被寬布條勒緊好幾圈,綁緊在木板床上,全身一動也不能動,然後被塞進狹窄的禁閉小號裡。小號長2米,寬1.5 米,整天不見天日,不准起身洗漱,連小便都只給解開上身的布條坐著進行,之完馬上再捆綁上。而且被綁時還經常遭到毆打,甚至性侮辱……然而這樣的情節外國記者永遠也見不到。

團河勞教所:一個關押好人的地方弄的這麼氣派,不知想向世人傳遞什麼資訊?

警察發現我們對他講的東西很反感,就又威脅了我們幾句才離開。我已打定主意,絕對不會去背那個標準答案。又等了一會,終於一排勞教人員被帶了進來。我一眼就看到了東偉!幾個月沒見,他的樣子簡直面目全非。最明顯的是他的頭髮,儘管頭髮剃的很短,但他兩鬢幾乎全是白色的頭髮茬兒。人瘦的厲害,臉上的皮膚黝黑粗糙。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我那個英俊瀟灑的夫君?!也就是中國的勞教所才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把一個好端端的人毀成這個樣子!

我們倆對望著,竟都不知說什麼好,拚命想從對方的眼睛裡尋找那曾經深情的目光和熟悉的神采,但找到的卻都是滄桑和憂鬱,還有靈魂受創後的一絲膽怯與不安。我的眼淚扑簌簌往下掉,他想裝做堅強的樣子安慰我,卻是剛要張口,也未忍住淚流滿面。我們倆把手握在一起,哽嚥著說不出話來。再過一會兒淚眼婆娑更看不清對方的臉了。那場面真像歐脩《玉樓春》詩中描寫的那樣:「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我不想問他在裡面什麼樣,我剛從那裡面出來的,能不知道嗎?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會見時間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鐘,我不記得我們說了什麼就到時間了。看著他們被喝令著排好隊,被帶出會見室,望著他瘦弱的背影走遠,我才回過神來,發現每個家屬基本都哭紅了眼睛。是啊,有誰知道這場迫害究竟破壞了多少幸福美滿的家庭?!

回來的路上,我想起了以前極喜愛的一首詩:《四月的秘密》。這首詩是男女對答的,所以我原來經常要求東偉和我一起讀,他雖然不是每次都能配合我,但對這首詩也很熟悉。當時讀出來多少有點「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思。可這次這首詩再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卻是「一曲能教腸寸結」!
第一次放飛就碰上下雨,雨水打濕了羽毛,沈重了翅膀,也憂傷了我的心

「我看見你是一隻純白的飛鳥
   我知道美麗的籠子禁了你,也養育了你連綿的孤寂和優美的沉鬱」

  「是的,美麗的籠子囚了我也養育了我」

  「我知道,
你沒有料到會突然在一個早晨開始第一次放飛就碰上下雨 」

  「第一次放飛就碰上下雨」

  「我知道,
雨水打濕了羽毛,沈重了翅膀,憂傷了你的心」

  「是的,雨水打濕了羽毛也憂傷了我的心」
……

(今年三十八歲的卜東偉是總部設在舊金山的美國亞洲基金會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他因修煉法輪功於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九日被從家中抓捕。後被非法判處勞動教養兩年半,現關押在北京團河勞教所,已經整一年。卜東偉的妻子婁宏偉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自丈夫被抓後,婁宏偉多方呼籲營救,現已得到歐盟、國際大赦等機構及美國、英國、德國等多國議員的聲援和幫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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