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寫個貼子,紀念溫革中死去的地主牛勇夾,但一直未能實行(即使在瘟革四十週年那個熱鬧時刻)。然而,最近的黑窯事件,尤其是黑窯主及其包工頭、打手對被奴役的窯工(包括兒童、殘障人員)的殘酷虐待乃至虐殺,又勾起了麻子有關地主牛勇夾的記憶。
麻子出生農村,瘟革開始後不久隨父母遷移到一個被稱為魚米之鄉的著名平原-故事發生地。這個生產隊的土著居民有三大姓,第一大姓和第二大姓最高只有中農成份,第三大姓有一個地主和一個富農(女性),其它是小姓或外來人員。
而地主牛勇夾,就是土地改後五十年代"引進"到這個生產隊的(這個生產隊所在的平原,當時是地多人少,故經常從外地引入勞動力以減輕本地人的勞動負擔)。當麻子來到第二故鄉時,瘟革兩派之間兩派之間的武鬥已進入地下(偷偷地進行,主要是一些私人尋仇性質),而革命的主要精力已進入到批鬥地富反壞右。因此,鬥爭地主富農就成為當時的主旋律,以及革命青年過剩精力的主要發泄方式。
但是,過去農村的地主富農,並非全是所謂的土豪劣紳,更多的是勤勞節儉致富者。本隊的那個土著男地主,很受本村革命群眾尊敬,而且他還有一個本事,通過挑手掌上的蟲治兒童生長中的一種病(這種病狀似營養不良,一經他手挑過手掌上的蟲後小兒就身體強壯長得好長得快)。那個女富農,本村人土著大多也以長輩稱之。
因此,外面引進的地主牛勇夾倒霉,成了每次鬥爭會上的主角,而那兩個土著的地主和富農只是一個陪斗(意思意思而已)。鬥爭地主富農,往往是在夜間,地主富農站在中間低頭挨鬥,我們一班小子也跟著大人或家長看熱鬧。來到第二故鄉後,我才是第一次看到有那樣捆人和打人的,木棒和拳頭與人體接觸的那沉悶的聲音,至今令人毛骨悚然,不敢回憶卻又常常想起。
鬥爭牛勇夾,本人只親臨現場看過一、二次,後來就再也不看了。不是不精彩,是受不了(這也注定了麻子不能成為革命接班人)。人的命有時很脆弱,;但人的命有時也很頑強,如牛勇夾。牛勇夾屢次被打得死去活來,但每次都頑強地活了下來,其敢於活著的勇氣著實令人佩服。
從我讀小學六年級第一次看到牛被痛毆開始,到我高中畢業回隊當農民止,牛勇夾在鬥爭中一直頑強地生活了五、六年,最終大約在74年的一次批鬥中被打斷肋骨,躺在床上幾個月不治而亡(這裡不治也指他當時根本不可能去看醫生)。記得牛勇夾死後,瘟革在生產隊點燃的革命熱情也逐漸熄滅了。
在革命年代,打人致死者不會得到任何追究,反而會成為革命性堅強的證明。我所不理解的,打人者與被打人者之間沒有任何仇怨(因為外來地主牛勇夾,不可能與他們有仇怨;更重要的牛勇夾身材矮小,勞動中任勞任怨,無聲無息),而且打人者在當時也沒有可能進入革命幹部隊伍的可能。
那些打人的鄉親們,一般是青年,也有三十來歲的被當地人看不起的革命者,他們大多愚昧而熱情。前幾年,事過三十多年後,我看到一個當時的積極的打鬥牛勇夾者,他那木訥、落魄而毫無生命力的表情,使人不忍與其打招呼。其他那些積極參與打牛勇夾者,如今仍處於社會的最底層。
其中一個打手青年,與牛勇夾是老鄉(也是從外地引進的),且兩家是鄰居。這個打手的家庭與牛勇夾的兒子媳婦,在瘟革後的八十年代又續演了人命故事。打手的父親與牛勇夾兒子的媳婦因小事發生爭吵,被牛勇夾兒子的媳婦失手致死。人世間的事,就是這樣,無報也有報。
無仇無怨,且不可能因參與迫害他人而獲得進步者,在本人進城參加"革命"工作後,也親身遇到。在那個眾所周知的特別而至今仍敏感的年月後,單位的一些中老年知識份子,積極地參與對人的無中生有的政治打擊(當時很有些不理解,因為他們也是經歷過溫革的人,應該知道世事)。這些人到退休在革命(即做官)和學術兩種事業方面,都一無所成。至今路上遇到他們,一聲哈哈如故。
更深沉的人性和道德人倫的沉淪,怎麼也會發生在這些本無地位的人身上,卻是一聲哈哈所不能讓人釋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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