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像(網路圖片)
明天啟六年年初,經過精心策劃和準備,如日中天的努爾哈赤親率13萬滿洲八旗兵,號稱20萬,向明朝遼東防線發起全面進攻,意圖一舉蕩平明朝在山海關外的所有軍事力量,然後問鼎北京城下。在滿洲八旗兵的凌厲攻勢下,各路明軍兵敗如山倒,望風而逃。滿洲前鋒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不承想卻在通往山海關路上的寧遠城遭到明守軍的頑強阻擊,不僅沒有攻下城,撤退時反被明軍出其不意地在葫蘆峪設伏殲滅大半,一時滿洲兵攻勢受挫。
雄才大略、屢戰屢勝的努爾哈赤哪把小小的寧遠城放在眼中?更何況,他早已通過探子將寧遠城的情況打探清楚了:整個寧遠城中的守軍,加上百姓壯丁不足兩萬人。指揮者是一個文官,名叫袁崇煥,綽號「袁蠻子」,他們戰勝滿洲前鋒部隊看來是一時僥倖而已!
正月二十三日,滿洲八旗各路大軍齊集寧遠城下,努爾哈赤將行營紮在了城外螺峰山下的龍宮寺,分兵定向、將寧遠城圍成鐵桶之後,下令總攻。一時間,寧遠城下殺聲震天,驍勇的八旗辮子兵浪濤一般直撲寧遠城牆。守城的明軍在袁崇煥的指揮下,早將城牆潑成了冰牆,不慌不忙地隱在高高的城垛上,對架著雲梯好不容易爬上來的辮子兵刀砍槍刺,箭射火燒,進退自如,令八旗兵無隙可乘,不斷敗下陣去。更厲害的是,守城明軍擁有十幾門當時最先進的火器——紅夷開花大炮,一炮打下去,便將辮子兵擊死一大片。不到半天,城牆下被消滅的辮子兵屍積如山,就連有「滿洲第一勇士」之稱的鑲黃旗勇將額亦都也被明軍抓俘,左耳朵被割下懸掛在了城門中的箭樓上——滿洲兵勇最忌的就是左耳被割,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努爾哈赤第一次感到無計可施,日落時只得下令鳴金收兵。
守城的明軍守住了城池,士氣大振。可袁崇煥並沒有放下緊皺的眉頭,他清醒地知道敵我力量懸殊,守城的箭支和火藥只會越用越少,不利於久戰,必須盡快地給敵人以沈重的打擊,方能真正擊退敵人。為此,袁崇煥衣不解甲,將眾將和府衙大小官吏悉數召來,共商大計。
大家七嘴八舌,一致認為從快從重打擊敵人的最有效方法莫過於擒賊先擒王,利用紅夷大炮能遠射、威力大的特點,認準努爾哈赤,一炮轟斃他!但怎樣才能認出努爾哈赤呢?說來努爾哈赤雖已建國號為「大金」,自稱罕王,但督戰時並不身穿顯眼的明黃龍袍,依舊穿著與普通戰將無二的盔甲戰袍,況且滿洲士兵都是前腦門剃得精光、腦後拖一根辮子,模樣差不多,極難辨認!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忽然,一員大將高叫道:「聽說努爾哈赤手下有個第一謀士叫範文程,此人本是遼東漢民,大明的秀才,可他卻主動投奔滿洲,為虎作倀,為努爾哈赤屢獻奇計。努爾哈赤對他言聽汁從,極是敬重,口稱‘范先生’,和他形影不離。聽說範文程至今仍是秀才衣著,也不曾剃髮留辮,若是能認出範文程,則努爾哈赤定在他附近,一炮打去,興許能打中努爾哈赤!」
這倒不失是一個好辦法!大家又熱烈議論起來。坐在袁崇煥身邊的參議僉事章永一指坐在最末位的一個書生道: 「顧子楨不是範文程的表弟嗎?明天讓他到城牆上去認一認範文程!」
顧子楨一時窘得臉通紅。這顧子楨年紀三十來歲,是遼東有名的丹青高手,尤善摹繪人貌,只要與人有一面之識,便能閉眼將此人的相貌栩栩如生繪畫出來,人稱「小畫聖」。他雖與範文程是表兄弟,卻頗識大義,有一腔報國忠心,與範文程分道揚鑣後,聽說袁崇煥愛才,便投筆從戎,來到袁崇煥軍營中當了一名負責畫地形輿圖的文書。他將遼東地形做成沙盤,使袁崇煥很快熟悉了遼東地形,為上次葫蘆峪設伏殲敵立下了功勞。顧子楨不無遺憾地道: 「今天我一直在城牆上四處奔跑,東西南北各處都去了,就是想找到那認賊作父的範文程,讓炮手轟斃他,可惜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袁崇煥點點頭,一聲輕嘆道:「實不相瞞,據咱們的密探所報,此次範文程真的沒有隨努爾哈赤來寧遠。早些天,蒙古科爾沁部的酋長鄂巴洪臺吉勾結滿洲,共抗我大明,派使臣去盛京與努爾哈赤會盟,由於需要一個精通漢、滿、蒙三族文字的人主持儀式並交換盟書,努爾哈赤便將範文程留在了盛京。
這下眾人都又沉默了,再也議不出個子丑寅卯。袁崇煥只得揮揮手令眾人回去休息。顧子楨卻等眾人退走後,磨磨蹭增來到袁崇煥身邊,悄聲道:「袁大人,幸虧此次範文程不在努爾哈赤身邊,小生倒有一計,可讓炮手認出努爾哈赤!」說著附在袁崇煥耳邊,如此這般一番。袁崇煥聽了,不由眼一亮:「好計好計!」但隨又連連搖頭道,「你一介書生,深入虎穴,太危險了,只怕稍有差池,連性命也要搭上呢!還是算了吧。」
顧子楨慨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生正愁報國無門、殺敵無力呢,請大帥不必顧慮!」
袁崇煥一番沉吟,終於道:「也罷,我再派營中密探高手時虎幫助你,讓他為你通風報信!」
當天夜裡,在袁崇煥的周密安排下,顧子楨和時虎悄悄地縋下了城牆,沿著冰面渡過了護城河。在時虎的引領下,兩人鑽溝越壕,躲過滿洲兵營的崗哨,進入了螺峰山。天剛濛濛亮,顧子楨從溝渠中爬出來,彎身蛇行,時伏時起,直趨龍宮寺,但他很快就被守衛龍宮寺的滿洲兵丁發現了,一擁而上扭住了他。兵丁們從顧子楨身上搜出了紙和筆,當即把他五花大綁,推往寺中。伏在溝渠中的時虎則眼含熱淚,離開了溝渠往回走……
只說顧子楨到底是個書生,一進森嚴的龍宮寺大雄寶殿,便不由自主地癱軟在地,驚恐地睜大眼睛望著端坐在虎皮椅上、不怒自威的努爾哈赤。努爾哈赤看了看兵丁呈上來的那張紙,只見紙上彎彎曲曲畫的是螺峰山地形,不由一拍案臺:「哦,原來是個探子。綁起來,推出去一刀砍了,祭旗!」
顧子楨惶恐至極,慌忙大叫:「大王饒命!範……範文程是我表兄!」
努爾哈赤身後的一個漢人謀士聞言,看了看顧子楨,「哦」了一聲對努爾哈赤秉道:「罕王,此人確是范先生的表弟,叫顧子楨,是個畫師呢。」
努爾哈赤沉吟道:「既然如此,看在范先生的面上,就饒他一命,將他暫監起來。但要派個信使將此事告知范先生,並順便徵詢徵詢范先生的意見。」
這一天,滿洲鐵騎再次向寧遠發起進攻,但依舊被打得大敗,損失更慘重,令努爾哈赤恨得咬牙切齒。接下來的第二天是正月二十五,天一亮,滿洲八旗諸將齊集龍宮寺,等待努爾哈赤的指令。這時,袁崇煥派來了一個懷抱錫杖的使者帶著一封信來到龍宮寺,要求談判。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參議僉事章永。努爾哈赤起先以為袁崇煥支撐不住了要求投降,但同章永一跤談,一看信才知道袁崇煥打算用額亦都交換顧子楨,信尾寫道:「顧子楨午至,額亦都夕返。」
努爾哈赤手下的四大貝勒和那些與額亦都有生死相交的將領們傳看了袁煥崇的信,都認為這樣交換人質挺合適: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換回一個戰功赫赫的滿洲勇士,值!
努爾哈赤卻頗費躊躇:這生意乍一看袁蠻子是在做賠本買賣,但只怕其中有詐啊!但轉念又一想,顧子楨是來偵察螺峰山地形的,如今地形圖已被繳獲,諒他回去也沒有了用處,再說明軍被圍在寧遠城中,自顧不暇,還能突出重圍、突襲龍宮寺不成?當下手一揮: 「同意交換!」
正在這進,一匹累得口吐白沫的快馬飛奔而至,昨天派往盛京去見範文程的那個信使一身霜雪地下了馬,跌跌撞撞跑到大雄寶殿台階下,掏出一個粘貼了九根白翎雞毛的信,交給侍衛,氣喘吁吁道:「範……范先生的急信,快……快快交給罕王!」隨即一頭栽倒在地——分明是馬不停蹄,連夜從盛京趕回來的!
努爾哈赤接過範文程的雞毛信,拆開一看,信中所談正是顧子楨做探子一事。範文程聽了信使所言,判斷顧子楨並非來窺測摹畫螺峰山地形的,因為袁崇煥已坐鎮寧遠二年有餘,豈能對近在咫尺的螺峰山尚不熟悉?這顧子楨最擅長摹寫人物,只怕他是來偷窺罕王相貌的!望大王不必顧念人情,可一刀斬之!如果實在不願斬,也要剁去顧子楨拿畫筆的手,以免他將來逃回明營,做出對罕王不利的事來……
努爾哈赤捧著信,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這時,鬆了綁的顧子楨被帶到了大殿下。努爾哈赤已打定了主意,對章永冷笑道:「聽說額亦都被你們割去了左耳,本王也要顧子楨留下一樣東西,不然,有失公允!」
事出意外,章永和顧子楨不由大吃一驚,面面相覷。
「你窺我地形,本欲剜去你的眼睛,但本王慈悲為懷,就不剜你的眼睛了,但要留下你拿畫筆的右手!來人,將顧予楨的右手剁去,然後再放他走!」努爾哈赤高叫道。
「努酋,你還不如殺了我呢!沒有了右手,我還畫什麼畫?生不如死啊!」顧子楨掙紮著,無助而又無奈地將右手翻往後背。兩個辮子兵將他捉小雞似的按倒在地,大刀一抽,「嚓」地一下剁掉了他的右手。
「把他的手掌留起來,讓范先生代他收藏,畢竟他和范先生親戚一場!」努爾哈赤嘲諷道。
章永悲憤至極,從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塊白布,為渾身血跡的顧子楨包紮好手腕,然後扶他上了馬,兩人並轡出了龍富寺。
半個時辰後,太陽出來了,努爾哈赤正要向諸將發出進攻令,一匹快馬又飛馳而至,馬上的滿洲騎手高舉著另一封雞毛信,高喊:「報罕於,范先生又……又一封十急信!」
努爾哈赤接了信一看,不由渾身微微一哆嗦:「好個狡猾的顧子楨!」原來,遠在盛京的範文程在努爾哈赤的信使走了以後不久,忽然想起一事:與一般畫師不同,顧子楨是個左撇子,向來是用左手畫像的!只怕努爾哈赤不知,讓顧子楨帶著左手溜回寧遠!
努爾哈赤拿著信在案臺後急走兩圈,掐指一算,一拍案臺,叫過個金刀侍衛:「你帶一隊騎兵快馬加鞭,追上顧子楨,把他的左手剁下來!他們要過咱們大營的一道道關卡,接受盤查,馬是騎不快的,只怕現在沒有過護城河呢,還來得及!」
「喳!」侍衛飛身上馬,一溜煙塵絕而去。沒多久,侍衛又飛馬而回,呈上一隻血淋的左手:「報罕王,我剛才追上顧子楨,不由分說便剁下了他的左手,可憐他只剩下兩個光禿禿的手腕了!更可笑的是那個懷抱錫杖的明朝使者,遠遠地看著卻不敢過來,真是膽小如鼠!」
努爾哈赤放心了,「哈哈」一笑:「把這隻左手和那只右手放在一起收藏好,他日好交給范先生!」
又是一天戰火衝天的鏖戰,寧遠城依舊沒有攻下,但久經戰陣的努爾哈赤已有了信心,他從戰場的情勢上判斷,守城明軍的箭鏃即將用盡,而那紅夷大炮也沒兩天前那麼震天響了,分明是沒有多少火藥了——攻克寧遠城,指日可待!
待到又一輪紅日升起,正月二十七,努爾哈赤親自督陣,指揮滿洲八旗向寧遠城發起一波強比一波的進攻。日近中午,幾匹快馬又從盛京方向飛奔而至龍富寺,為首的正是範文程。昨天與科爾沁的盟書一跤換完畢,畢竟不放心寧遠戰事,範文程便連夜火速趕來。留守龍宮寺的侍衛將這幾天的戰況告訴了範文程,並按努爾哈赤所囑,拿出了顧子楨的那對手掌交給他。細心的範文程一看那對手掌,大吃一驚:「這兩隻手掌的大小、膚色、關節全不一樣,分明不是同一個人的左右手掌,這隻左手掌定是那個明軍使者的!罕王好粗心,又中了顧子楨他們的李代桃僵之計了!」
原來,昨天顧子楨和章永好不容易出了滿洲軍營,忽見背後煙塵滾滾而來,馬鳴嘯嘯,情知事情又有變!顧子楨大悟道:「知我者,範文程也!定是他又指使努爾哈赤派兵來剁我的左手!」眼見追兵只有一箭之地,事情危急,章永不由分說與顧子楨換了馬,將自己的衣袍連同使者錫杖全塞在顧子懷裡,讓他用寬大的袍袖遮蔽右手,自己則揮刀砍向自己的右手,隨之左手一勒馬韁繩岔到了山道一旁。剛做完這些,那滿洲侍衛便來到了眼前……
只說範文程大驚之下,急帶侍衛又趕往戰場,要提醒努爾哈赤注意隱蔽。然而晚了,範文程剛出龍宮寺沒多遠,便見前面滿洲八旗兵如潮水一般潰敗而來,而努爾哈赤則渾身血跡地被抬著,昏迷不醒,四大貝勒圍著痛哭不已!範文程揪住一個潰兵一問,才知道今天剛開戰沒多久,寧遠城上的紅夷大炮便如長了眼睛似的,「轟隆」一炮直向罕王打來,幸虧罕王跟前的兩個偏將捨身護主,危急關頭一齊伏在罕王身上,方才使罕王雖負重傷卻保住了性命,而周圍的幾十名侍衛全被炸得屍骨無存!
範文程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道:「定是顧子楨回去後畫出了罕王的容貌,讓放紅夷大炮的兵丁辨識出了罕王!看來踏平山海關爭天下,要延遲幾年了……」
身負重傷的努爾哈赤又羞又氣,回到盛京後只幾個月便死去了。袁崇煥則一戰成名,從此成了明朝守衛遼東的柱石。人所不知的是,失去了右手的顧子楨和失去了雙手的章永都因感染了傷寒和風寒,救治無效而死。悲慟萬分的袁崇煥和將士們將他倆隆重安葬在了龍富寺後面的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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