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整个研究事业来说,它的明显功劳,在于对过去一些“坊间传闻”的证实,对于不实谣传的澄清。在我看来,科学研究的过程犹如用“天平”秤事--天平一端的秤盘里放置“假说”,天平另一端的秤盘放置“证实”。每一个研究者总是先把得来的最初资料--经过整理--放在“假说”盘里,然后再搜集其他证据放入“证实”盘中。如果“证实”的一端不够分量,假说不能完全被证实,这项研究
就不能算完成。如果“证实”的一端超出“假说”的分量,那么,就需要修改“假说”,直到天平实现平衡。根据一定的信息提出假说是容易的,但没有被证实之前,它并不被赋予真正的价值。虽然出自不同渠道的“坊间传闻”也可以互相证实或证伪,但毕竟越近信息源的“证实”越可靠。《真相》对于研究的意义就在于此。
然而,正如笔者在接受《美国之音》记者海涛的采访时所谈到的,史书的“政治价值”与“学术价值”有时是矛盾的。当你怀抱为某种派别或利益集团“澄清历史真相”的目的而工作时,你很可能不自觉地掩盖了另一些真相,而只有当所有这些真相都揭示无遗时,读者才有可能接触到名副其实的真相。本文的目的,就在于试图揭示被《真相》忽略或不自觉地掩盖了的那些真相。
一、从《八九民运史》的失误之点开始的探索
《真相》对于笔者作于1994年的《八九民运史》中的一些史实陈述,是起到了修正作用的。其中最显著者,在于它肯定了执行“六四”清场的部队不是27军,而是38军。在1996年,笔者的朋友曾提出过类似问题,1997年《北京之春》登载的一篇关于38军的文章也谈到这一点,但当时笔者无法断定这些“说法”的“权威性”,因此未发表过任何更正的声明。
在《八九民运史》第八章“六月腥风”中,笔者曾误将38军政委说成27军政委。回想当年写作时,之所以会采取此说,是因为在该书脱稿之前,尚无文字与可信渠道的消息确认这支开进部队的归属。笔者当时依据的仅仅是:
1、“38军抗命、军长被捕”的消息;
2、中国社会科学院1989年9月18日“英模报告会”上,27军副政委的报告(见《八九民运史》附录);
3、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戒严一日》有关文章提供的信息。
--在这些信息中,上述“英模报告”公开了部队的番号,开进路线、包含兵种情况,并讲述了27军捣毁纪念碑下“高自联”指挥部的情节。在军史方面,它拥有参与“老山战斗”的经历。而在《戒严一日》中,现在已知是38军政委的文章,当时并未公布部队番号,但在上述开进路线和军史叙述方面显示出与前者的重合。另外,还有当时显然是最接近信息源的一部纪实文学作品--《王牌出尽的中南海桥局》,也公开持有27军开进长安街的说法。
而《真相》明确指出:“隶属于北京军区的第38集团军,是6月3日承担天安门广场清场任务的最重要的一支部队。可以说,天安门广场的清场任务基本上是由这支部队完成的。”笔者相信,《真相》的作者如无确实根据,是不会作如此明确的“澄清”的。在此,笔者应该向读者致歉,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对《八九民运史》的有关提法作出更正。
然而就在《八九民运史》失误的地方,笔者发现了《真相》的一个“缺陷”。
作为一本晚出六年的、距信息源最近、具有“权威性”的史料性著作,它至少应该在内容上涵盖前人已经得到确证的材料,如上述27军已经公开承认担任捣毁“高自联”指挥部角色的内容,如《戒严一日》已经披露的15军参与清场与38军会师广场的内容。(见《戒严一日》上集,第190~199页)但是,笔者在该书的相关章节中,不仅没有求得这方面的“证实”,相反,笔者发现,除38军执行清场任务这一事实外,所有参加执行6月3日至4日戒严部队的开进资料均告阙如!
与这一大“空挡”相比,它对各地的、民运的、外电的材料,高层老人之间的对话材料的堆积和铺陈,则有“不厌其详”(当然也有明显的省略)之嫌。在那些“不厌其详”的“堆积”中,《真相》作者也慷慨地引用了不少群众对27军“误会”的材料。例如:
“石家庄:凌晨,约三千多名学生、市民冲击27军军部,呼喊‘27军刽子手’、‘27军镇压人民’、‘27军杀死老人、学生和孩子’等口号。零时,冲击27军军部大门。
石家庄:有三百多名学生、群众包围在27军军部门口,其中七人静坐。27军政治部负责人向省委报告:现在谣传27军是镇压北京学生和人民的骨干,他们非常不安。现在27军的军人家属非常担心。一是担心‘在外边的人会不会受伤’,执行戒严任务的时间会不会很长;二是担心自己在地方工作开始受‘白眼’,担心有人抓住他们当人质,甚至子女受到伤害。请求地方政府做市民的工作……”
--笔者相信,《真相》作者是掌握有关于27军的更多材料的,但既然如此,它为什么偏偏要略去27军捣毁“高自联”指挥部这一公开的重要的环节呢?这只能让人认为,作者或编者根据自己的需要,对“史料”采取了“有详有略”的处理方法。
作者或编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仅仅是“还历史与真相”,还是对27军的处境有特殊的同情?抑或是为了把没有了军长的38军推向前台,去面对历史的审判,或为“六四”问题“圆满解决”铺平道路?--对此,在没有更进一步资料证实的情况下,不便作出判断。本人关心的也并非这些问题。因为,本人认为,无论是38军还是27军,在六四事件中,充当的都是“工具”的角色。不能加之于27
军亲属的“误会”,同样也不能加之于38军及其亲属。笔者相信,当今人们的觉悟,也不会容忍把38军作为“替罪羊”之类的安排以换取一桩历史公案的了结。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显然,“不厌其详”的堆积,并不能满足有心的研究者探求“完整的”六四真相的愿望:一个没有军队详细动态的报道,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揭示“六四”的真相呢?笔者的著作也没有,但笔者写的是“八九民运史”,而不是“六四真相”。如果前者的责任是在揭示“学运-民运”的起仆线索的话,后者的责任显然应是揭示“戒严-镇压”的推进过程。而正是《真相》在军事问题上的某种隐讳,使笔者意识到,这正是揭开“六四真相”之谜的关键所在: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军队参加,会有令世界震惊、令历史沉重的“六四事件”吗?
--邓小平为什么会调动如此之多的军队,来干预手无寸铁的学生的抗议?
二、根据民间资料编织的军事图景
为了对付八九民运,中国政府到底动用了多少军队?这显然是揭开“六四”之谜的第一道难题。只有通过了这道难题,我们才能够进一步问“为什么要动用如此多的军队”进而接近事情的真相。
在一个军队事务仍属机密的社会里,作为普通研究者,我们无法获得关于它的准确的资料和数据。关于参加戒严的部队总人数,迄今为止,有说是23万的,也有说是25万的。报数最多的一文,是1989年七月号《明报》载文《党指挥枪?枪指挥党?--谜一样的人民子弟兵》,说:“这次奉戒严令进京的,有来自全国七大军区的军队,达35万人之众。他们大多出自作为军队‘精锐’的野战部队;军兵种包括步兵、炮兵、装甲兵、空降部队、导弹部队。其中27军、38军、39军、24军均为经过合成改造的现代化集团军。参加人数最多的27军和38军为中央军委战略预备队。”根据官方的报道,邓小平1989年6月8日在中南海怀仁堂接见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的公开人数是“百余人”。
除此之外,我们可以作为依据和参考的资料还有:
其一,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戒严一日》;
其二,是《八九民运史》附录--27军副政委所作的“英模报告”;
其三,是64memo上刊载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戒严部队进军路线--1989年6月3日至4日》(以下简称《进军路线》)
其四,多维网“大家论坛”上刊载的《27军在“六四”》(以下简称《27军》)和《38军在“六四”》(以下简称《38军》)
在这些资料中,《进军路线》相当集中地描述了军队在“六四”镇压中调配情况,滋录于此,以便比照分析:
“38军 由西向东 该军112师、113师10800人在代军长张美远(少将)、政委王福义(少将)率领下,于6月3日晚8点从万寿路一带的军队大院和丰台西仓库出发,经五棵松、翠微路、公主坟、木樨地、复兴门、西单,向天安门广场推进。
39军由东向西该军115师、116师在军长傅秉耀(少将)率领下于6月3日晚8点沿八王坟、建国门、北京站向天安门广场进发。
40军由东北向西南 该军118师、119师在军长吴家民(少将)率领下,于6月3日下午3点35分从首都机场出发,沿京顺路、机场路、太阳宫、三元桥,向东直门开进。
23军 由北向南 该军在副军长刘书明(大校)、政委张传苗(少将)率领下,从沙河机场出发,沿马甸桥、清河镇、和平街北口向德胜门开进。
15军 由南向北 该军43旅、44旅在副军长左印生(大校)、副政委田瑞昌(大校)率领下,于6月3日下午5点从南苑机场出发,沿南苑路,经木樨园、永定门、前门,向天安门广场进发。
54军 由西南向东北 该军127师在副政委张kun(少将)、师长钟声琴(大校)率领下,于6月3日晚9点50分从丰台出发,沿六里桥、广安门、菜市口、虎坊桥、南新华街向天安门广场开进。
27军和65军则已经于6月3日前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了人民大会堂。
28军 该军82师、85师6月4日白天仍被北京市民堵截在木樨地一带。
63军 该军188师在军长齐连运(少将)、政委曲继宁(少将)率领下与6月3日晚10点半,沿38军的路线向天安门广场开进。”
--经过笔者核对,这一资料所提到的人名、路线与开进方式,全部可以在《戒严一日》中得到应证。
在《38军》一文中,涉及到六四时期军队调动的内容有:
“奉命进京执行戒严任务的有15军、20军、24军、27军、26军、28军、38军、39军、40军、54军、63军、65军和67军”
--综合上述两文,此次戒严动用的部队,报数最多的是14个军(包含N个集团军)。其中《38军》一文只有13个,缺少《进军路线》中所说的23军。
而《进军路线》中提到24军却暂缺其进军路线。它们与上述《明报》文章中提到的部队番号也可以互相应证。如果这两篇文章不是出于同一作者,那么,它们所提供的这个数字可以作为“六四”在动用军队方面的参考基数。
经过笔者搜索,《进军路线》告阙的资料,或许可以从如下线索得到补充。根据《戒严一日》:
1、在《将军被围记》中,记述了5月20日从西山出发,在北京城西八角村被围困的某集团军动向。该军的军长是臧文清,政委是曹和庆。在1989年6月6日戒严部队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军区政治部主任张工也介绍了这一情况。(见《戒严一日》上集,第26-31页)
2、在《敞篷军列抢运兵》中,记述了5月21日北京铁路分局“军代处”将北京开往大同的1417次“空敞车”的30节车厢扣留在怀来的沙城站,并把车辆送至部队的“装载地点”。此后,这次被命名为“平24”的列车,“不起货票,不挂守车,不派转运车长”,“一路绿灯”于次日早晨6时13分到达北京站。(见《戒严一日》下集,第4-5页)
3、在《一篇新闻稿》中,记述了一个来自“辽东大山里的军营”军官的记录:5月22日凌晨1时,该趟不知从何地出发、载有至少一个团的军列,受阻于河北安迁车站(见《戒严一日》下集,第6-7页)
--这些资料,也许与上述资料所述部队重合。但专业研究者不难通过类似途径补足缺如。
此外,据《38军》所述:调配这些军队,牵扯到三个大军区的兵员,它们“主要来自”北京军区、沈阳军区和济南军区。此外还有“其他军区”。在整个戒严过程中,起配合作用。从参与的兵种来看,据《戒严一日》:它们包括坦克与装甲部队、榴炮与高炮部队、工兵与通信部队,还有侦察兵和空军……这些叙述,基本印证了上述《明报》文章的说法。在《真相》的下面文字中也可得到印证:
“……接到赴京执行戒严任务的命令后,北京军区、沈阳军区和济南军区的有关集团军迅速收拢部队,进行思想动员。在向北京开进中,各部队采取佯动迂回、隐蔽前进、多路进发、高速开进等多种办法向北京集结。……先遣部队第27集团军、第38集团军、第39集团军、第63集团军的有关部队,已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准时开到北京城区,基本到达预定目的地,为进行戒严做好准备。”
除此之外,参加了所谓“平暴”过程的,还有北京的武警部队和头戴防护面具、手持玻璃钢盾牌和电警棍的防暴警察。
--这些资料,可以大致画出1989年参与“六四”镇压的军队调集情况。
三、从“值勤”到“镇压”--军事作用升级的三部曲
综合上述资料可以看出,这些军队进入北京是分三个梯级实现的:
第一个梯级,是4月22日--5月5日,即军队进京值勤时期。
这个时期以4月20日“新华门事件”为肇端。根据《38军》的记载:4月20日凌晨“发生了‘新华门事件’。中共中央军委为了稳定社会秩序,遂于4月22日,将38集团军第112师(欠336团)、坦克第6师(欠炮兵团)、工兵团、通信团,共8986人、409台汽车首次调赴北京。在此期间38军协助首都公安、武警完成了维护首都秩序,保护胡耀邦总书记的灵车安全进入八宝山公
墓的任务。”根据《真相》记载,这一调兵行动的“报告由杨尚昆签发,赵紫阳圈阅。”也是请示过邓小平的。
至于中央军委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决定的过程如何,我们原指望从《真相》一书得到更多的启示,但是《真相》并没有提供我们解开“军队介入”这个关键的环节。
--这是军队进京迈上“第一个梯级”的第一步。下面是第二步:
《38军》说,“四.二六社论”发表后,学运进一步扩大。38集团军第二次奉命率坦克第6师、工兵团、通信团一部共5100人、234台汽车进京,担任了警卫大会堂和“制止动乱预备队”的任务。这个“制止动乱预备队”是根据什么命令成立的?《38军》没有说,《真相》一书则作了如下记载:
“为了对付这次游行(指4.27游行--陈注)并预防突发事件的发生,经请示邓小平,杨尚昆命令从北京军区第38集团军一个坦克师、一个工兵团和一个通信团等部队中抽调约五百余人,于4月27日至5月5日,在北京执行警卫人民大会堂和制止动乱预备队的任务。杨尚昆命令,军队必须坚决听从中央军委的命令,与学生或市民发生冲突,决不能动用武器。违者按军法论处。由于4.27学生
游行秩序井然,38军执行任务的部队基本没有介入。”
该书还记载了游行队伍报道的,38军“一个师”从天安门广场撤离这样一条信息,并未作出更正。
在此处《真相》所报38军抽调的部队与《38军》的记载一致,但数目要大大小于《38军》,但它告诉了我们那个“制止动乱预备队”的来历。而这个“预备队”显然就是后来担任“镇压主力”的38军被绑上“战车”的开始。
第二个梯级,是5月19日-5月22日,即军队正式执行“戒严令”时期。
这个阶段起始于5月17日在邓小平家中召开的,有杨尚昆参加的政治局常委会议。会议以两票赞成,两票弃权(其中一位“服从组织决定”;另一位“保留个人看法”),一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戒严”的决定。据《38军》记载,第二天(18日)下午,杨尚昆主持了中央军委会议,为北京市区的戒严进行兵力部署。会议决定以北京军区、沈阳军区、济南军区承担戒严的主要任务,其它军区配合,成立了戒严部队指挥部。当天晚上,北京军区司令员周衣冰向杨尚昆紧急报告,38军军长徐勤先表示不能执行戒严命令。杨指示周衣冰立即前往38军驻地保定,亲自处理。
5月19日,赵紫阳以病假为名拒绝出席向党政军干部宣布戒严的大会。由于开会前得悉戒严情况被泄露,为预防不测,原定由5月21日零时开始实施的戒严时间提前到5月20日上午十时实施。
此后便发生了举世皆知的、遍及华北地区的人民“反戒严运动”及全国性的“抗议戒严活动”。19日晨,38军第112师、113师、坦克第6师、炮兵旅、工兵团、通信团的15099人、851台汽车、213辆装甲车和33辆坦克及坦克抢救牵引车从保定出发向北京开进。其中6700余人进入五棵松至军事博物馆一带的军队大院,其余分别被阻于大井村、八角村、焦家口和六里桥(《38
军》);27军19日上午8时从石家庄出发,在分四路开往北京途中,分别在保定、丰台、大兴和八宝山一带受阻,21日,他们接到暂不进城,在郊区待命的命令。5月20日,奉命进入《人民日报》警卫目标的某部,从北京东面的通县出发,被阻于朝阳区大北窑返回营地,改走顺义县李桥乡、管庄,从稻田蛰入292医院。5月20日,从西山出发,以天安门为目标的某集团军被阻于古城。济南军区
的部队则因锦州发生学生“卧轨”事件受阻……除少数需要进入特定警卫目标,如火车站、电报、电视大楼的部队,采取“化整为零”的手段达到目的外,大部分受阻军队暂停执行戒严任务,从22日至6月2日起,按由远而近、由外向里、由分散到集中的原则,将被围部队逐步调整到有利位置。与此同时,奉命开展了一场“热爱首都,热爱首都人民,热爱大学生的教育活动”。
第三个梯级,是6月3日-6月4日,即军队开进“平暴”的过程。
从5月22日到6月2日,这“漫长”的十天已经把北京学生运动的意志与激情几乎消磨殆尽,民运除了“等待镇压”以外,几乎失去明确目标。
而在军队一方,则对未来的行动作好了充分的物质和思想准备。通过一段时间的渗透,他们已经在天安门广场周围布好了一张大网--据《真相》和《戒严一日》记载,戒严部队此时已进驻了人民大会堂、中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公安部机关等大院;他们不仅对全北京每日的人流和活动规律进行了探测,对天安门广场和纪念碑进行了侦察,还针对可能出现的集会、围堵、枪杀、爆炸、纵火、放毒及
自然灾害等情况,制定了周密的警戒防卫方案;各军、师、旅、团紧扣执行任务的特点,组织了三十二次较大规模的演练,拟制了十二套处置突发事件的方案。
与此同时,在政府一方则作好了政治上的准备:按部就班地取得了中顾委及政治老人的一致、各省和各大军区的表态;与历次重大事件发生之前一样,给民主党派打了招呼。更重要的是,5月27日,取得了人大委员长万里的书面表态。5月28日,在中共元老确定了新一任的接班人,确定即将召开新一届中共中央全会的同时,也确定了即将对天安门广场进行清场的计划。6月2日,在邓小平主持下,
中共终于作出当晚“实施清场计划,两天完成”的决定。当天下午,杨尚昆主持召开军委和戒严部队指挥部负责人会议,命令于6月3日零时一部份尚在郊外的戒严部队进入北京市区,继续向警戒目标开进。
此后,各路部队在各自行军路上都遭到北京市民的阻拦,尽管远不如戒严初期所遇到的阻拦严重,但部队却前进缓慢。针对这种情况,3日下午4时,杨尚昆、李鹏、乔石、姚依林召集秦基伟、李锡铭、洪学智、刘华清、陈希同、迟浩田、杨白冰、赵南起以及国务院秘书长罗干、戒严部队指挥部副总指挥、北京军区司令员周衣冰和北京军区政委刘振华、以及各军军长开会,就部队难以前进进行紧急磋商,并命令:戒严部队一定要坚决按计划执行戒严任务,不得延误时间;部队开进途中,如遇阻拦,可以采取“一切手段”予以排除。
当日下午5时许,38军政委王福义接到这个命令,以及该军为先导由西往东开进广场的任务。6月4日凌晨1时30分到达广场,4时30分,开始清场。于6月2日进入人民大会堂的27军四个连205人组成的一个特缉分队,在侦察参谋赵勇明带领下,于凌晨1时30分领受了捣毁纪念碑下“高自联”指挥部的任务。他们于4时25分出发,在广场闭灯的那一刻,到达出发地点,并于西、北、南
三面突入纪念碑下的人群,完成了其实除人肉屏障外,并无抵抗的“夺取”任务。
(据该队成员说,他们的任务中原有逮捕高自联领导成员这一项,但根据事态进展,恐怕“节外生枝”,他们放弃了这一行动。可见这个“特缉队”的权力是很大的。见《戒严一日》下集,第216页)由南面进入广场的15军,则按戒严指挥部安排,把守从纪念碑东南角到前门大街的出口,于4时30分“自南往北向广场中央开进”,5时30分与由北向南开进的38军“会师”,(见《戒严一日》上集
,第189、199页;下集,第213页)从而基本结束了整个“清场”过程。
四、对邓小平恐惧的探索
通观以上军队由执行“值勤”任务到充当“镇压”工具的整个过程,我们得到两点启示:
其一,是十余年来纠结在人们心头的所谓“开枪”问题,实际上是在镇压前夜的6月3日,在一个清场时间限制的压迫下,由一个既含糊又明确的可以采取“一切手段”的允诺带来的。--这一真相的澄清,在某种程度上拂逆了“激进舆论”的感情,但却是《真相》为“八九-六四”研究作出的一个最大的,别无替代的贡献!它的重要性在于使我们看到,所谓“六四”镇压的关键,并不在于“开枪”命
令的发布,而在于一个“渐进过程”的“转折点”。
其二,耐心的读者从上述简单的陈述中肯定已经嗅出了某种异于寻常的气味:在部队调配的每一个环节都体现了一种“双备份”的考虑。如:安排天安门广场清场的部队,是两个主力军--38与15军(中间还夹着27军的一个“特缉队”);驻守大会堂是两个军;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两条路线开进,都是各为两个军。
在38军到达广场之前,安排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中山公园、公安部大院、历史博物馆和大会堂的军队早已对天安门广场形成了包围圈。而在他们的外围,还有空军和高炮部队。整个38军的进军,如同被“请君入瓮”--连后路都被封死,因为紧随其后,还有63军的一个师“督后”。这些现象,使得整个围绕广场的“清场”活动,看上去更像是一场小心谨慎的忠诚测验!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当时38军的将帅真的接受了某些民运人士提出的“凯旋在子夜的大进军”,在天安门广场与学生“会师”的话,他们将立即被一同埋葬在这个帝国的中心!
到此,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国之重器,不轻以示人”,邓小平顾虑的到底是什么?解开了这个结,也就解开了军队由“值勤”到充当镇压工具的“转折点”。
读者一定已经注意到,在上述三个梯级的递进关系中,第二个梯级是整个事情发展的关键。而第一个梯级也并非无关紧要。
如前所述,这第一个梯级的第一步,是由“新华门事件”迈出的。但胡耀邦追悼会后,似有缩回这一步的迹象。而真正登上第一个梯级的一步,是邓小平的4.25讲话。
在公开的信息中,我们只知道,邓小平讲话的结果,是在4月26日发表了那篇使学运“升级”的“4.26社论”和与学生的对话,但不知道高层在幕后到底做了什么。六四后,不少文章说,在戒严以前,邓小平有一个会见各大军区、集团军首长的动作。香港《争鸣》杂志1998年6月号《邓小平“六四”言行录》上说,这个会见的时间在5月8日至12日,地点在武汉。较早出版的《王牌出尽的中南海桥局》说时间在5月19日至23日,地点也在武汉。这两说的时间虽然不一致,但所述会见地点均在武汉,时间跨度均为5天,这一“巧合”似可以给这件事以某种程度的“证实”作用。
在《真相》一书中,没有记述邓小平的这一动作,但是它没有记载从4月25日以后,直到5月11日这段时间邓小平去向的文字,而自5月11日后,根据它记述的邓小平的每日活动日程,邓在此期间似无离开北京的迹象。如果《真相》的时间报道是可信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设定,在4月底与5月上旬的一段时间里邓小平不在北京。从5月11日杨尚昆向邓小平汇报情况的内容看,邓小平的确有可能
一段时间不在北京。那么,邓小平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根据《镜报》月刊1989年6月号刊载的《中南海高层斗争真相》和罗点点的《流血的改革》的报道,我们可以设定他去了北戴河。而陈一谘《十年改革与八九民运》中说:“5月8日,邓小平开始召见各大军区、军兵种负责人部署调兵。”我们大致可以设定,邓小平确有一个和各大军区与兵种首长会见的情节,地点也许在武汉,也许在北戴河。如果这个情节是存在的,那么,不仅38军是不被信任的,连杨尚昆本人也是被提防的。至于邓小平这些会见的性质,综合各种信息来看,与其说是“调兵”,毋宁说是“打招呼”或“摸底”,更加确切。有了这个“底”,他才会回北京坐镇,而没有后顾之忧。
以后的事态证明,第二个梯级的出现,显然早已超越了“军民”这一对矛盾的存在,而是更加侧重了“党军”和“军军”两对更加棘手的矛盾。
从《真相》记载的5月11日,邓小平和杨尚昆的私人谈话,我们可以看出事情这一阶段的情况。
那一天,是邓小平主动提出了“你怎么看待赵紫阳的亚行讲话”这一问题。杨向邓谈了自己的看法后,又透露赵紫阳私露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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