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生活總是很枯燥乏味,每天考試背文言文,生活就是早早起床趕著遲到邊緣的公車。當然這當中也有一些同學,偶爾會在班上宣布自己即將去國外求學或移民。而我的日子一成不變,陪著那些移民的同學吃一路順風飯,說著永遠不要忘了我喔。
平凡的日子卻在某一天改變了。媽媽回家問我:「要不要也出國唸書?」我還記得,媽媽問我的時候,我坐在電視機的小板凳吃著市場買回來的雞肉飯,心想:她應該只有三分鐘熱度,過幾天就忘了。誰知道她竟然當真幫我報名交換學生。
本來我以為出國就是去美國,母親一開始也是這樣以為的。沒想到在扶輪社交換學生計畫的會議上,當時的主委竟像在拍賣名畫一樣,喊著:「要去美國的請起立,要去日本的請起立..要去德國的請起立..」我英明的娘突然踹了我一腳,我就這樣被送去德國了。當時參加會議的人有二十個,十五個都說要去美國,四個要去日本,剩下我一個傻蛋要去德國。雖然這樣的決定當場贏得了很多掌聲,但在回家冷靜了一會兒之後,我才發現一個好大的問題,那就是:我還不會講德文。
我飛了二十四個小時後才到達盧森堡機場。我記得我娘怕我不會坐飛機,所以請空服員給了我一個名牌,同一班飛機上只有另一對七歲的雙胞胎姐妹有。名牌上寫著:I Need Your Help! 還真有點丟臉。一下飛機,我用可愛的笑容跟第一個接待家庭的父母打了招呼,胖胖的德國媽媽抱住我,然後講了一些聽不懂的話,我猜是歡迎我吧。當交換學生有些條件規則:第一,一定要是十七歲的青年男女;第二,一定要立刻進入當地高中就讀,換句話說,就是沒有語言學校的悠閑時光;第三,每三個月就要換一個接待家庭,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住太久。
我一開始到高中上了幾天的課,但是後來大家發現我還真的聽不懂德文。所以扶輪社大發慈悲,讓我先到語言學校上一個月的魔鬼訓練課程,再去高中上課。
但是在我還沒去語言學校之前,日子還真是痛苦。我還記得我學到的第一個德文句子是:「我累了。」 不要小看這個句子,任何場合、問句都可以回答我累了。像是人家問我:「你今天好嗎? 你想去看電影嗎? 今天上學好玩嗎?」 都可以回答我很累,然後博得同情的眼光。
我在德國的第一個Party是在森林裡,是當時接待家庭的姐姐帶我去的,大家聽到Party都會聯想到好玩的事情,我聽到卻只想掉眼淚,因為真不是普通的無聊。
Party顧名思義就是要喝點小酒、聊聊天。但是我根本不會說德文,當地年輕人的心態也跟臺灣人一樣,想像如果老師塞給你一個外國人,要你跟他用英文聊天一個晚上,你應該還是有點彆扭吧? 更何況是冷冰冰的德國人。在Party結束的半夜,我立刻打電話給媽媽,大哭著說我要回家。而且我一直想不透,坐在森林裡喝酒到底哪裡好玩了。
第一次上體育課,就發生了很多趣事,德國的體育課是選修的,有田徑、體操、游泳,我不知道為什麼外國人都假設臺灣人會游泳,所以當時學校自動幫我選了游泳,只是我天性怕水,哪敢像他們這些親近大自然的德國人一樣,撲通一聲,就跳進溪裡、河裡。我的第一堂課,大家都游了不知道第幾圈,我還在岸邊假裝做伸展操,藉故不下水,後來就改去上體操課了。不過我還真懷念臺灣會把體育課借去考試的日子,因為德國的體育課都不能摸魚,每次下課我汗流得跟落水狗一樣。
生物課也很有趣,我的生物老師很老,而且大概因為念生物的人地理都比較弱,所以他不知道臺灣是什麼東西,還認為全亞洲人都會吃狗,所以有一天他在課堂上問我:「你們會吃吉娃娃嗎?」雖然當下我心裏滿受傷,不過我很機智地跟他說明瞭所謂的「一黑二白三花四黃」的規則,並且強調德國狼犬應該最補,吉娃娃稍嫌肉太少了一點。
我也曾被種族歧視,但當時同一個城市的臺灣老留學生安慰我,叫我試著把角色對調,假設我家要接待一個菲律賓的留學生,是否全家都能夠真心對待他呢? 全球化雖然快速發展,交通工具的進步也縮短了我們的距離,但是人與人的隔閡短時間之內並不會消失。族群差異不代表種族歧視,反而是我們更需要進步跟學習的地方。
我的第二個接待家庭是當地大學校長,也是負責接待我的當地扶輪社主委,這個家庭的父母異常開明,常鼓勵我多學習各種學校之外的知識。他們有四個子女,每一個都在國外長期生活過,是個真心擁抱國際化的家庭。
我在德國生活了三個月之後,仍然沒有什麼朋友,幾乎處於放棄的階段。有一天這個家庭的媽媽,在晚上八點叫我穿好衣服,帶著電話簿出門,然後命令我不到晚上十點不准回家,在那個天寒地凍的夜晚,我還真不知道該上哪去。她說:「你應該認識了不少同學,可以找人陪你出去玩。」但是我其實一個熟的同學也沒有。所以她告訴我:「在這個國家,只有你需要別人,沒有人會需要你,因為大家都是從小生長於此,沒有你的時候他們也都活得好好的,所以該是你開口交朋友的時候了。」
我想一想,還真有道理。所以我開始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變成好像很缺乏愛的傢伙,果然很多人都願意跟我當好朋友。這個媽媽更是教了我一手好廚藝,她知道我愛煮東西,所以主動在每個星期天教我做一種蛋糕,在那一年之中,我體重一下子竄升了十五公斤。
然而,最難忘的,還是我的生日。人生地不熟的我,對於生日沒有太多的期待。但是我記得在聖誕節的晚上,也就是我生日的前一夜,姐姐到我房裡跟我借收音機,說他要在地下室辦一個Party,我當時大方地借出,但是她卻叫我下樓一起參加,我那時才知道自己是主角,而全班三十幾人幾乎都等在那裡了。
大家都對我很熱情,我也就厚著臉皮跟大家裝熟,沒想到裝一裝,我們還真的都變熟了。有同學親手做了一張很妙的卡片,得接上電池才會發亮,我到現在還保存著捨不得丟,還有很多親手做的餅乾跟蛋糕。Party到一個段落,姐姐叫我上樓坐在一張大搖椅上,閉上眼睛數到五十。我數到二十的時候,椅子就被轉了一百八十度,班上唱詩的那幾個傢伙開始為我唱歌。在異鄉,不被人重視的日子過久了,那一天突然成為公主,讓我淚流不止,那真是感動的眼淚啊。
也就在我奇妙的十八歲生日之後,日子突然變得多彩多姿,開始有很多人關心我,我至今深深感謝Hofmann家庭給我的一切。
我的最後一個家庭成員有四個未成年嬰幼兒,最小的只有兩歲,全城鎮只有她的德文比我還差,名叫Kira,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妹妹,也成為我的知己。我的名字之中的毓,對於德國人來說有點困難,小妹妹因為我的名字太難,所以在學會發「毓」這個音之後,每次都很用力叫我「毓」。Kira看到什麼都要說她也要,這可是Kira在兩歲時的經典字彙。「我也要」這個句子也很管用,看到冰淇淋,她就會大叫我也要,看到我們去上廁所,她又是叫著我也要,幾乎什麼都可以用。
相處了三個月之後,她已經成為我最好的朋友,所以當我得離開她的時候,真的很捨不得,我還記得我們分別的那天,我一夜沒睡,很早就在飯廳,她聽到聲音也起來了,然後我抱著她,跟她說我要走了。她似懂非懂,只有我這個大人在徒傷悲。就在我離開之後不久,我打電話給她,她還一直問我為什麼不回家,口氣中帶著責備,更讓我傷心。
就這樣,一年時間很快地就過去了。早在我離開德國前一個多禮拜就開始上演悲情戲。一想到要離開那裡,我的眼淚就會掉下。到了離別的那天,我的狐群狗黨開了五輛車一起到盧森堡機場送行,很是風光。但是我卻開朗不起來,因為那天就像我的「告別式」,加上台海情勢不穩定讓我非常忐忑不安,不知這一別何時再見。我的目光緊盯著告示板,一刻也不肯離開,因為大家說好了不要有眼淚,我深怕看到最愛的朋友跟親人,眼淚就會抑止不住,所以我盡量一臉木然。怎知就當我努力克制悲情時,身後竟傳來了那群朋友的五部合聲再會曲,就是那首在臺灣葬禮才會出現的再會曲,整個盧森堡機場的人都在看我,眼淚更再也止不住了。
人生真的是一場筵席啊。離開臺灣時流著眼淚,離開德國時卻流了更多。感謝好多善良的人不吝對我這個異鄉客獻出愛心跟友情,讓我那一年可以平平安安度過,我深深感謝他們,更會永遠珍惜我這個難得的德國經驗。
来源:講義雜誌十二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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