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身上帶來了四千多美元,約三萬多人民幣,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先生上的是熱門的商業管理,雖說獎學金減免了一半,還是要付兩千多元的學費,加上預算之外的學生醫療保險書本資料雜費,一下子去了近三千元。一個月房租加上一個月訂金,再添置些生活必須用品,頭一個星期下來,兜裡的錢嘩啦啦只剩下四五百元了。
再顧不上看藍天白雲草綠花紅,沒心情欣賞街頭的雕塑莊嚴的教堂,初來異國他鄉的激動好奇煙消雲散,怎麼辦?家裡無糧心發慌,恐懼感隨之襲來。
聽先生的同學介紹,去中餐館打工。「中餐館老闆都小氣得很,一小時只付一塊錢,全靠小費,要有心理準備呀。」
「有工卡嗎?」
「沒有,剛來。」
「有經驗嗎?做過餐館嗎?」
「沒有,我很快就能學會,幹啥都行。」
「英文怎麼樣?給我唸唸menu。」
「eggroll,spreribs……」
「行,馬馬虎虎,再多練練,明天就來上班吧,要穿黑褲子白襯衣。」
我呼了長長一口氣,滿臉陽光燦爛,中了彩票似地。臨上轎才扎耳朵眼兒,我照著電話本上中餐館菜單苦背一天英文菜名沒有白費。
#p#從沒想過,來美的第一份工作是跑堂。第一天沒給我分檯子,讓跟在一個綽號「紅燒雞」的老跑堂後面學習,一會兒端湯,一回兒盛可樂,這桌盤碗還沒收,那桌又喊著要結賬,跑來跑去滿堂飛。中午還要清洗buffet臺,加水,再將廚房洗出的十幾疊死沉的盤子端出來。我在國內多年做辦公室文員,從來沒幹過這麼重的活兒,胳膊又疼又酸。可轉眼一想,不干也得干,月底又快到了,房租電話費電費的賬單已經來了。
我永遠記得掙到的第一筆小費是三元,是三個十七、八歲的日本學生給的,他們仗著家境富裕來美學習語言,吃香喝辣上館子,我竟得伺候他們。「你要吃飯,我需要錢,一不偷二不搶憑勞動吃飯沒什麼丟人的。」這樣想想,也就挺起胸揚高頭泰然處之了。
第二天,一臉油一身菜汁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家,顧不上洗澡,掏出一天掙的錢一數有三十多塊,綠綠的一疊,有兩張五元的,其餘都是一元的,還有一把分幣。看著錢,我眉開眼笑勞累頓消,算計著,等我熟手了,老闆會多給我些檯子,我就能掙更多些,一個月下來,上一千多看來沒什麼問題,房租生活費就解決了,先生也可專心讀書了。
被烘餅機燙傷了胳膊滿是水泡,包上紗布第二天照樣去打工;不小心打破盤子,被老闆指著鼻子臭罵,回家在先生面前垂淚一場,早晨還是出現在餐廳裡;被粗魯小氣的客人打鐵不給小費,氣得火冒三丈罵爹咒娘,對下位客人又硬逼自己笑臉相迎……初來異鄉,生存比什麼都重要。
過了幾個月,我給國內鄉下的父母寄去五百美元,告訴他們我在美國生活得挺好,住的地方和國內的賓館一樣,能輕鬆掙不少錢,並穿上從國內帶來的旗袍高跟鞋在房東車前照了幾張相寄去。
本來以為來美會經常參加宴會,像好萊塢電影裡淑女紳士杯盞交錯的生活,沒想到,天天都穿一身黑皮打工,帶來的衣服只能照相時穿穿臭美一下。傻妹妹回信說:「姊姊,你能出國,是我們全家人的光榮,我好羨慕你。」我心裏說你看到我成天馬不停蹄地端髒兮兮的盤子就不光榮不羨慕了。
一起做跑堂的以女性為多,基本上都是留學生太太,二、三十歲的樣子。先生上學,太太打工維持生活,她們在國內都有很好的工作,醫生呀老師呀文秘呀,可謂「高級」跑堂。我們常被廚房的師傅們笑話:「你們這些女人都是養老公的。」
「養就養,關你屁事兒。」這也是「陪讀」們無奈的選擇,剛來美國語言不好沒有身份,只能到中餐館打工。
我們也會為爭檯子好壞吵嘴,更多時候是說說笑笑的,中午包蟹角摘雪豆時,幾個女人就開了一臺戲,聊孩子說老公,講方言唱黃梅戲,說笑話講葷段子。週末幾個人湊在一起,還去爬山摘蘋果。誰生了孩子,大家也去看看她,給她個紅包,略表心意。我們稱自己「洋插隊」。
不久,我們用我打工掙來的兩千多美元買了輛舊車,先生先考取了駕駛執照。每天下班前,我都會投二十五分在公用電話裡,讓先生來接我:「現在來吧,我好了。」就這麼一句,也能流露出我的情緒,先生一聽我電話上的語調就知道今天生意怎麼樣,收入怎麼樣。小費好時聲音清脆歡快,不好時低沉喪氣。做跑堂這一行靠小費吃飯,有時客人大方,吃三十塊給十塊,碰到印度人蘇聯人就完蛋了,吃五十塊給兩三塊。
我總是早一些離開餐館,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讓晚風吹吹,享受一會兒獨自安靜,看看天上那個和家鄉不同的月亮。
「我也要上學。」先生畢業的那個秋季,通過考試的我成了一所大學ESL中級班的學生,告別了跑堂生涯。其它留學生太太有些隨找到工作的先生搬走了,有些回國發展了,有些生了第二個孩子做全職媽媽了……
這十幾年多次搬遷,我一直沒有扔掉我初來異國做跑堂端盤子裝過賬本鉛筆小費的圍裙,可能是為了紀念那移民路上一段酸甜苦辣的經歷吧。
来源:世界日報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